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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人总归是亲人

  蓄谋已久地,周六一大早爬起来网上订票,买了最好的影城的最好的放映厅的最好的座位,一家三口跑去看《唐山大地震》。问老妹要不要去,老妹犹豫着说:听说挺惨的,挺沉重的,我不想找罪受……看完电影后,我打电话给她说:还是去看吧,是挺惨的挺沉重的,但是回味很温暖,充满人性光辉啊。
  
  老妹还年轻,没有经历过大地震,我经历过。七十年代后期,辽北那一带,好像经常地震,大家都在地震棚住过很长时间。妈妈说:最严重的那次地震,整个房子都轰隆隆地摇晃,爸爸妈妈一人扯着我一只手脚冲出去,我哭喊着要娃娃,爸爸又冲回去把我的娃娃捞出来。这事我不记得了,当时的我,实在太小,唯一记得的是震后回到家里,仰头看见墙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房梁歪斜着勉强架在上面,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如照片一样铭刻在记忆之中。
  
  当时家里住平房,全家人睡在一铺大炕上,爸爸睡炕头,妈妈在中间,我在另一边。我记得有一个深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地面在震动,爸爸猛跳起来,大喊一声:“地震!婉琳靠过来!”我窜过去抱住妈妈,吓得簌簌发抖。接下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家又如常睡去,但是我小小的心灵里牢牢记住一件事,就是我爸爸在最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我。
  
  《唐山大地震》中的爸爸,为了抢救一双儿女,死了,妈妈面临儿子和女儿只能救一个的选择,终生背负着这个十字架。其实在这个问题上,相信所有人都能理解妈妈,也可能大多数人同样理解女儿,但是我个人觉得,女儿反应过度,造成其后的悲剧。她明明听见了废墟上发生的一切,听见妈妈的痛苦挣扎,她应该知道不是妈妈存心放弃她,而是只能选一个,没有其他办法,那么就算让她自己选,救谁,要妈妈一定救自己,不救弟弟么?
  
  看完这个电影我甚至都想:如果我和妹妹同时被压住,只能救一个,爸爸妈妈是一定会救妹妹的,简直不可能有其他选择,不仅因为妹妹比我可爱比我懂事比我健康比我聪明,而是因为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家里只有一个西红柿的话一定是给妹妹吃,这没有什么公平与合理可言,两个孩子的家庭里,就是这样。有的朋友猜是因为弟弟是男娃,老百姓更看重传宗接代之类,我觉得还是更可能因为弟弟更小,更让人痛惜,而且,救活的希望更大——当时弟弟还能说话,姐姐已经不能出声。
  
  当然了这是生死大问题,被放弃的一个一定会受到严重伤害,但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哭闹,怨愤,终生阴影,也就罢了,方登这孩子却更加偏激,心思冷硬到活下来也不肯回去找母亲,自己守着这个心结过一辈子,成年之后仍然拒绝理解母亲的选择,一生一世觉得只有自己最惨。她使我想到亦舒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过分早熟的小孩子,完全没有小孩子的天真纯朴,说话做事都像小妖精一样,令人生厌。
  
  还有她那个未婚生子:坚持生下孩子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她的养母临终前在病榻上郑重委托她照顾她的父亲,她居然因为自己觉得无法面对父亲,就一声不响地丢下老父亲走了,那个对她那么好,辛苦养育她长大,事事都以她为重的老父亲,就这样彻底失去女儿的任何音信,孤零零一个人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觉得方登一生的悲剧,很大程度上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同时还连累了其他人的一生,真不喜欢这个人。张静初演得也不好。她是片中所有演员里,唯一令我觉得演得不好的一个。也或许是因为她演得不好,让我更加不喜欢方登这个人。汶川救援的一段,她坐在那里吃东西,无意中听出旁边的陌生人就是失散了三十多年的亲弟弟,当时那个漫长的面部特写,完全地漠无表情,一双眼大而无神,看不出任何内心激荡,几乎让人以为,她根本就没想认这个弟弟,不在乎这个弟弟,一定是打定主意要继续流浪到底了。
  
  而徐帆的表演,真是令人叹服,我自己是觉得,无懈可击。震前那个乐呵呵的随遇而安的贤妻良母,震后那个沧桑的固执的又带点认命的老太太,都十分贴切,散发着亲切的生活气息。面对大喜大悲的反应,是我在近些年的影视作品中看过的处理得最到位的一个,片中的泪点几乎全都是随着她的表演而生,尤其最后方登回家那段,节奏感把握得太好了,感觉那种被压抑多年的感情真是从内心深处喷礴而出,张力十足。到底是话剧名家,台词功夫也特别过硬,每句话的抑扬顿挫,都经得起推敲。我觉得明年的各大电影奖,恐怕都轮不到别人有染指影后的机会。
  
  陈道明和陈瑾这一对,也是片中亮点。这两个人都是我喜欢的演员,貌似是第一次看到他俩搭档,非常奇特地,竟然这样有夫妻相,两个人的气质完美融合,活脱脱就是默契十足的一对儿。陈道明演的养父,就是每个人都想要的那种父亲,你能想到的每样优点他都具备:善良,慈祥,体贴,细心,有风度,有能力,有幽默感,有人生智慧,完全尊重孩子的心愿,你想干嘛就干嘛,一切为孩子着想,谁欺负你我就收拾他……陈瑾扮演的养母稍稍严厉一点,但是也很真实,恰到好处地表现一个身为高干的养母的身份。嗔怪陈道明“不着调”那段,十分好玩。
  
  扮演小方登的小姑娘很出色,那么小的孩子,难得演得那么传神。这孩子长得非常像我家萱萱,非常非常像,圆圆的小苹果脸,翘鼻子,嘟嘴巴,亮晶晶的黑眼睛……连灰宝宝都忍不住凑过来对我说:“这个妹妹很像萱萱啊。”
  
  李晨这个演员,倒没觉得演技有多好,但是他的形象,我觉得就是每个丈母娘都想要的那种女婿,是那种踏踏实实的俊朗,英气勃勃的质朴,有亲和力,有安全感,一点都没有时下男明星泛滥的那种油滑气息。不过片中的他,让我深切地觉得:真实生活里,寡母养大的儿子,一定要慎嫁,他对母亲的那种重视和依恋,非同小可,作为妻子的你永远都只能处在一个次要的位置,走不进他和母亲的圈子,他不尽孝的话,人品有问题;尽孝的话,吃苦的是你。
  
  道具做得很用心,让我这种从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非常之有亲切感。三分钱的冰棍,戴着白套袖的冰棍大娘,跳皮筋的孩子,胳膊上有三个条条的运动服,桌上盖着水杯的凉水瓶,湃着西红柿的水盆,粗糙的风扇,厚实的蚊帐,圆眼睛的塑料娃娃,背囊里的塑料凉鞋,塑料暖水壶,珠子门帘,女人穿的无袖蓝花衬衣……都是我们用过见过,非常熟悉的东西。我有点困惑的是那个带来电显示屏的飞利浦电话机,九十年代初的家庭有这个东西吗?再说了,电话机的电池难道不是来电显示用的吗,跟话筒不响有关系吗?话筒不响是线路的问题吧。还有方登抢救遇难者时举的那个输液瓶,里面根本就不冒泡泡嘛。
  
  没看明白的还有,方登对男友说:“我是在运尸体的车上醒过来的,旁边就是我爸爸的尸体……”但是我们都看得见,她是在地上的尸体堆里醒过来的,而且也没有看到她爸爸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剧情需要吗?无心之失?这么大的BUG怎么没有被发现的?
  
  整体上来说吧,真是一部有诚意的电影,继《集结号》之后,冯小刚导演的内涵与实力,再一次得到体现。我觉得能做出这样细致入微地探讨人性的片子,编导本身必然要具有人生大智慧,深刻地了解世界,了解生活,了解人,富有理性与感性,情怀与良知,才能在作品中体现这样打动人心的光辉。而且在魔幻与武侠齐飞、快餐搞笑与廉价爱情共舞的时下,能够沉下心来关注百姓冷暖,创作这样贴近生活贴近时代的作品,这份精神本身就难能可贵。
  
  看完全片,我最深的感动可以用片中的两句话来概括,一句是元妮说的:“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人生永远都是失去了才知道那种最深最痛的绝望,因为太爱,太痛,太绝望,所以固守旧居旧物,执着地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追不回的一切其实一直都会陪伴在自己身边。每每看到影视作品中这样的情节,都忍不住要提醒自己,好好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
  
  另一句是陈道明扮演的养父先后说了几次的:“亲人总归是亲人。”我觉得方登之所以悲剧一生,就是没有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真谛。一个人这一世,最不应该伤害、最没有权力折磨的的就是自己的亲人。一家人,血脉相连,息息相关,什么误会不能包容,什么大错不能原谅,往往都是到了不能挽回的时候,才发现最爱你最关心你的始终都是至亲的人。全片中几乎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亲人着想,作出难能可贵的牺牲,唯有自认为牺牲最多的方登,一颗偏执的心折磨了自己半生,更折磨了她那无辜的母亲和弟弟。最后勉强算是觉悟得不算太晚,那一阵蹲在墓前的充满懊悔的痛哭,银幕上下一齐想起流逝的三十二年时光……真叫人嗟叹不已。
  
  很好的电影,隆重推荐。虽然确实很惨很沉重,但是主题积极,感人肺腑,引发的是对生命的感悟和对人性的信心。片长一百五十分钟,正式放映前播放广告二十分钟,全片看完后叹息、收泪、缓和情绪还需要至少二十分钟,请留足时间。


作品集羽戈 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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