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适，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林鸿独坐秋窗，月华如水，照着清癯的脸颊，泪眼婆娑，心中默默念着苏轼的这首词，抚今思昔，泪洒如流，往事如烟，浮生若梦。眼前呈现一抹淡淡的薄雾，一位少女款款走来，那步态，那倩影，林鸿一望便知，是阿娟。没错，正是我的阿娟。他着一点力跳上前去，可是，再仔细一看，薄雾以及雾中人消逝得无影无踪，徒增烦恼。

 

十多年前，林鸿和欧阳娟相识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那时林鸿在县中学读书求学，他爱文学、爱音乐、爱戏曲。

 

学校有点像军营，来自全县各地的学生大都住读。起床、就餐、上课、休息，不吹军号，而是由一口大钟发号施令。钟声悠扬，连县城老百姓都熟悉，不用看钟表便知作息，真真暮鼓晨钟，几多祥和，几多温馨。

 

林鸿来自一个小山村，个头不高，也不算矮，虽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但自幼聪慧，喜欢读书上学，课余看了不少闲书。对音乐和戏曲情有独钟。

 

小学三年级，音乐老师教唱《歌唱二郎山》，刚教一课时，第二次上音乐课，一上课林鸿就举手，老师和同学大为惊讶，他不慌不忙地说：“老师，你上次教的歌，我一路唱回家，走也唱，坐也唱，天天练，就会了。”大家听罢鼓起掌来，老师也不住点头：“好哇，好哇！”

 

有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他把家乡解放前后作了对比，写出家乡父老乡亲翻身得解放的喜悦，以及解放前受苦受难的痛苦，当然是听大人说的。文字比较通顺，语文老师大加赞赏，欣然在文章后面批了几个字：心灵笔话，富有政治头脑。一个十来岁的小学生懂什么政治，根本不知道政治为何物。其实老师有点夸张。或曰老夫子诗兴大发而已。

 

林鸿进入县中学，如鱼得水。这所中学历史悠久，创办近五十年，名师荟萃，人才济济，对于求知欲强的他，如沐春风。学习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还真有点“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学起来也不甚吃力，稍稍努力便名列前茅。当然，进入高中后，他丝毫不敢懈怠。尤其是高考前，他拼尽全力，虽未头悬樑、锥刺股，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但凡吃奶的力都拿了出来，终于考进省城一所大学。

 

令他终身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岁月如歌。

 

县城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床一层细细的黄沙，学生经常在河里洗衣服，有时在沙滩或河边散步。

 

阳春三月柳如烟，春风和煦，不远处的农田，油菜花一片金黄，禾苗青青，蜂鸣蝶舞，布谷声声。

 

城中有一古塔，斜阳寒林，点点暮鸦，这古塔下，小河旁，留下林鸿和欧阳娟无数倩影。

 

林鸿除了做功课，闲暇时多半遨游在书海中，中学图书馆藏丰富，报刊杂志琳琅满目，小学不能望其项背。他读小学时，看得最多的是《儿童时代》、《中国少年报》、小说也只有《七侠五义》等少数图书。早被林鸿看完。所以，但凡老师和同学家的藏书，他借阅了很多，并结下了不少忘年交和莫逆之交。有些竟情同手足，或是亦师亦友。

 

进中学，林鸿看的第一本小说是秦瘦鸥写的《秋海棠》。

 

这本小说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与其说是一部传奇，不如说是一曲爱的颂歌。爱情的甜蜜使人沉醉。少年男女对爱的朦胧、憧憬、蠢蠢欲动。小说中细腻的描绘，撩拨他们的心弦。他们不懂或者不熟知男女间的风花雪月，但书中的两个主角----秋海棠和罗香绮，让他们惊艳，这对情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的场景，无不令少年读者面红耳赤，心潮起伏，想入非非，对偷尝禁果充满惊惧与好奇。

 

《秋海棠》虽然是一部言情小说，但作者的巧妙构思和安排，使整本的书充满传奇色彩，充满张力，引人入胜，逼得读者非要一口气看完，如饮美酒，一醉方休。

 

秋海棠原是戏剧演员，一名男旦，色艺俱佳，除了男人，还倾倒无数贵妇和少女，自是情理之中。据史料记载：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筍慧生，扮相俊美，唱腔圆润。在大上海演出时，那些女戏迷争相往台上扔金银手饰，有的甚至扔金条，以博其青睐和欢心。小说中女主角罗香绮，美貌如花，荳蒄年华，被一军阀相中并金屋藏娇。寂寂深闺，满腹幽怨。她的丈夫那一邦丘八，酒色赌气，虽兵拥自重、权倾一方，却不解风情。加之他们对女人朝秦暮楚。如此结合，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罗香绮遇上秋海棠，相识相恋，一对金童玉女，令读者击节赞赏。

 

不久东窗事发，秋海棠被那军阀在脸上划了几刀，破了相，成了丑八怪。罗香绮的结局可想而知，也好不到哪里去。

 

读者对那对苦命鸳鸯无限同情和婉惜，转而对那丘八则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小说末尾，秋海棠和罗香绮的爱情结晶----他们的儿子（私生子）长大成人，四处寻父亲朋好友终于找到。但就在那即将会面的时刻，秋海棠扮一丑角，一个筋头，纵向一跃，跌到台下，气绝身亡。令读者扼腕，不胜唏嘘。一代名伶一曲恋歌，悽美至极，叫人荡气回肠。

 

围绕《秋海棠》，林鸿和欧阳娟说不尽的感慨。有时情不自禁洒下一掬同情之泪。两位小读者出自对文学的共同喜爱，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触。

 

说起他们的相识颇有一点戏剧色彩。林鸿是图书馆的常客，发现借书登记卡上有个名叫欧阳娟的人，借的书有很多他也爱看，这引起他的好奇。一次不期而遇，四目相视，不禁异口同声“原来是你呀！”

 

“你叫林鸿？”

 

“对，那你就是欧阳娟，幸会幸会。”

 

“在下正是，欧阳这厢有礼！”并且道了个万福。

 

“岂敢岂敢！”林鸿又是作楫，又是打躬。

 

言毕，两人哈哈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