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5)

唱更是曲不离口，先是一小段一小段，后是滚雪球，一段比一段长。

 

欧阳娟除了练，还特别注意观察、琢磨、模仿严凤英老师。只要严老师演出《小辞店》，她从不放过，每场必到，把老师的绝活一点一点记在心上，回去反复磨练修改自己的唱功做功，哪怕一点瑕疵也不放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戏校老师的耐心指导下，欧阳娟终于拿下这出戏。汇报演出时，严凤英亲自前来观看，演出获得满堂彩，戏校师生员工报以热烈掌声和欢呼。严凤英一手拉着指导老师，一手拉着欧阳娟，频频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老师教得好，你也学得好。”事后还指点一番。欧阳娟心里乐开了花，能得到黄梅戏名家的赞许和真传，真是三生有幸啊！

 

接下来学的是传统小戏《夫妻观灯》、《打猪草》、《春香闹学》、《补背褡》、《打豆腐》。

 

别看是小戏，那唱的可是人间百态，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咧！

 

《夫妻观灯》虽然没有什么舞台布景，演员就一生一旦，小俩口。可是把元宵灯会那种热闹场景演得活色生香，各种花灯唱得活灵活现，各色人等看灯时的欢乐与窘态演得像极了，令人捧腹。

 

“胖子来看灯，挤得汗淋淋；瘦子来看灯，挤得一把筋，长子来看灯，挤得颈一伸；矮子来看灯，挤得往下蹲；小孩子来看灯，站也站不稳；老头子来看灯，捷！只好柱哇拄拐棍啊！”

 

《春香闹学》，把一个酸秀才的迂腐、小丫环的调皮劲儿，聪明伶俐，表演得痛快淋漓，台下笑声不断。

 

《打豆腐》中，那个嗜酒如命的农民，装神弄鬼、寻死觅活，出足了洋相，笑得观众人仰马翻，直喊肚子痛。

 

开始，欧阳娟一不留神就笑场，把戏演砸了，观众喝倒彩，老师狠狠批评了几回，弄得她下不了台，跑到洗手间痛哭流涕。几经磨练，终于克服了这个毛病。

 

除了严凤英老师，欧阳娟还向很多黄梅戏名家、师兄师姐学习，博众采长，观摩他们的演出，听取他们的指点和教诲，其中有著名表演艺术家：丁永泉、丁紫臣、张云风、潘璟琍、王少梅、黄宗毅、丁同、丁俊美；剧作家陆洪非、金芝、郑立松；作曲家时白林、王文治、王兆乾、方绍墀；导演乔志良、李立平、余倢民。

 

学会几出小戏后，接着就学习大戏，也是黄梅戏的经典：《天仙配》、《女附马》、《罗帕记》、《牛郎织女》。在学习、排演过程中，欧阳娟仔细研究严凤英老师的表演艺术风格，她的表演纯朴真实、浓淡得体、出色而又本色，耀眼光彩寓于质朴之中。她的唱腔轻松自如，单色圆润，运腔婉转，吐字清晰，朴实亲切，以声抒情；从而在悲痛时，声泪俱下，声情并茂；欢乐时歌甜人美，笑面如花。人见人爱。

 

这些非凡的艺术功力是严老师从艺几十年的磨砺、积累、创造和实践的硕果，是所有后辈们的艺术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欧阳娟奋力挖掘，满载而归，为后来的戏剧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在艺术的道路上突飞猛进，成为黄梅戏艺坛一颗耀眼的新星。

 

在戏校培训班，有个叫赵丽丽的小学员，唱《打猪草》格外引人注目，她非常甜美：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活泼天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村姑，纯朴自然，真像一股从山野吹来的风，饱含泥土气息。演出的效果棒极了。

 

赵丽丽来自江苏盱眙一个梨园世家，十二岁，生活勉强能自理。别的学员都把她当小妹妹看，欧阳娟则是她的闺密。她们无话不说，还时常一起切磋演戏的种种技艺。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有人来找赵丽丽，门房不让见。戏校对培训班管理很严，一般陌生人不得进出。那个小伙急了，大声嚷嚷，“我是赵丽丽的哥哥。”赵丽丽闻声赶来，一口一个哥哥，并对看门的大爷求情，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门房大爷一看，兄妹俩长得的确有几分像，口音也一样，就让他填好会客单，放了进来。妹妹高兴得又叫又跳，哥哥羞羞脸，唱起了一首儿歌：“又哭又笑，蛤蟆上灶，大锅炒来细锅放炮。”惹得众人大笑。妹妹使劲捶哥哥的胸膛：叫你坏，叫你坏。大家更乐了。

 

欧阳娟很奇怪，这么长时间怎么没听她说她有个哥哥，原来赵丽丽爹妈有意让她锻炼自己，不许她哥哥经常去探班，更不许她提起有个哥哥。

 

欧阳娟与赵丽丽既然是闺密，与她哥哥自然就不见外。他们自报家门，互道名姓，她哥哥言道：“小生姓赵，名丹陛，江苏盱眙人氏，年才十八，尚未婚配。”欧阳娟思俊不禁：“你唱的是《西厢记》中的哪一出呀？”

 

“非也，小生乃是安徽电影制片厂的员工。”

 

“你是电影演员？”

 

“在下正是。”

 

欧阳娟大吃一惊，半天合不拢嘴。仔细一看，赵丹陛虽不像妹妹那样白白净净，可是那浓眉大眼格外有神，一脸调皮相，不属奶油小生，仍很英俊。欧阳娟很好奇，说他的名字有点怪怪的。他解释：名字是爹妈取的，他无权过问。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穷追不舍。

 

“陛，是宫殿里的台阶，丹陛就是红色的台阶。无非是父母望子成龙，希望儿子长大后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那干脆叫你陛下。”

 

“岂敢岂敢，折煞小生也。”

 

“那你不就是赵丹脚下的台阶吗？何必谦虚，叫你赵丹好了。”言毕两人哈哈大笑。

 

看他言谈举止，和年轻时的赵丹确有几分相像，在《马路天使》中，赵丹那机灵滑稽的神气，不知赵丹陛是刻意模仿，还是自然天成，总之，有点像。

 

赵丹陛回敬欧阳娟：

 

“你也干脆叫紫娟，多好听的名字。”

 

“什么什么？不就是《红楼梦》里林黛玉的丫环吗？好哇，你是皇帝陛下，我就只是一个丫头片子么！”

 

“那就叫林黛玉好了，你是倾国倾城的貌……”

 

“不要不要，我可没有那般娇贵。”

 

“叫林黛怎么样？”

 

“听我细细道来，那林黛，原名程月如，乃国民党元老程思远之千金。”

 

“程思远是谁呀？”

 

“李宗仁的秘书。”

 

“啊，明白了，鄙人孤陋寡闻，望赵丹兄多多指教。”

 

“林黛，香港著名影星，一九四九年随母亲到香港。她本人名字外，又取英文名叫Linda，艺名叫林黛，和Linda谐音；与林黛玉只有一字之差，好听又好记。林黛戏路很宽，宜悲宜喜，宜古宜今。连续四届获亚洲“影后”桂冠。曾被世界十大导演称为玛丽莲·梦露和伊丽莎白·泰勒两个人的混合体----东方性感皇后。”

 

“你又在笑话我呀！我哪能比林黛？”

 

“今后只要你叫我赵丹，我就称你林黛。”

 

随着交往日深，一个就是赵丹，另一个也成了林黛，在电影王国，两个影迷的故事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欧阳娟爱看电影，三十年代以来的影片，解放后新中国拍的影片她几乎都看过；赵丹陛更不用提，所以他们聊起电影，越谈越兴奋，越谈越投机。

 

赵丹陛：“解放前拍的电影你看过哪些？”

 

欧阳娟：“看过《十字街头》、《马路天使》、《渔光曲》、《乌鸦与麻雀》、《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我最喜欢赵丹、白杨和周璇。”

 

“那个金嗓子周璇么？”

 

“正是她。哎呀呀，她唱的《四季歌》和《天涯歌女》好听极了。”

 

“天涯呀海角

 

觅或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呀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然后笑作一团。

 

疯过之后，两人接着聊。

 

“赵丹演《林则徐》真是大手笔，一派大将风度。虎门销烟，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大灭了洋人的威风。依我看，除了岳飞、杨家将，就数林则徐，他们是真英雄，民族英雄！”

 

“《聂耳》则是抗日民族英雄，赵丹演起来得心应手，把聂耳那种风流潇洒的文艺范演得令人叫绝，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片中主题曲《义勇军进行曲》，犹如火山爆发，使人热血喷张。它激励着鼓舞着中华儿女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抗击外来的入侵者，与岳飞的《满江红》堪称双璧。”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斗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