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3)

当第一炉铁炼成，他们抬着大铁块（其实是矿渣、废品，又叫铁屎），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去县政府报喜，据说别的地方也大同小异。

 

这铁屎比不得人屎和狗屎，既不能肥田，搬又搬不动、砸也砸不烂。真正成了茅坑的石头，又硬又臭。

 

炼钢炼铁谈何容易。它属于现代化的工业生产体系，科技含量很高，分工精细，担任管理要求十分严格，出不得半点差错，一个现代化的钢铁厂，从厂房到炼钢炉各种设备设施齐全，配套一条龙，光车间和库房就有几十个，五花八门：一炼钢、二炼钢、锻造、初轧、热处理、翻砂、模具、木工、电工、耐火、制氧、废钢、运输、基建、中心实验室，还有为职工服务的食堂、澡堂、医务室、卫生院、图书馆，每炉钢炼成后，产品都要送中心实验室化验检测分析，是否达到各项指标要求。每炉钢除了矿石焦炭或废钢，还有各种配料。工人先培训，合格才上岗，车间科室配有技术员、技师、工程师。厂部还有总工程师和冶金专家，他们几乎都钢铁学院的毕业生，有的还是国外留学归来的冶金专家。

 

而全民炼钢铁都是土法上马，什么设备也没有。既没有专业工人，也没有技术员，更谈不上工程师。只不过凭着一腔革命热情和过人的胆识，说干就干。人们以为跟下厨房差不多，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炼铁炼钢也就是用炉子把矿石或废铁化成铁水，便大功告成。天晓得有那么复杂、那么难办。

 

“不怨天，不怨地，只怪炉子不争气。”有人私下嘀咕。有人反驳：头脑一热，就去炼铁，土法上马，一上就垮。

 

为了宣传大跃进，为大办钢铁助威，让“钢铁”元帅升帐，学校决定大手笔、大创作。指定文工团排演多幕现代戏《苦菜花》。舞美由美术老师担纲，音乐由音乐老师指导，导演由语文老师配合音乐老师共同执导。《苦菜花》成功上演，轰动了县城，好评如潮。很多观众认为，学生超过专业剧团演员。演古装戏学生不敌他们，而演现代戏他们不如学生。此说并非虚妄。专业演员学古装戏，训练有素，功底扎实，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学生怎能同日而语，但古装戏程式化，一招一式很讲究，演惯了，演多了，初演现代戏，扮演现代人有时容易串台，不自然，缺少现代生活气息。而学生都是现代人，是本色演员，只要用心揣摩剧中人物身份，思想情感，是比较容易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演起来得心应手。再说偌大一所中学，一两千人，其中不乏才俊。文工团成员都是经过一番挑选的，并为大家所认可的；他们身材、相貌不差，有一定表演能力，有一定文化底蕴，思维敏捷，青春靓丽。而专业剧团演员年龄和表演功力参差不齐，文化水平大多偏低。学生毕业后，被相中招进专业剧团大有人在。

 

欧阳娟早被剧团看好，打算招她进团。只是她家人极力反对；她本人也犹豫不决，因为她不仅会演戏，学业成绩也不错、品尝兼优，是块读书的料，老师们都寄予厚望，部分老师认为让她进剧团太可惜。剧团和学校领导人反复做思想工作，团支部动员林鸿帮忙游说，林鸿虽然不大情愿，但他识大体，认为欧阳娟为了繁荣戏曲文化，作为共青团员，应当听从党的召唤，服从组织安排。欧阳娟终于下定决定，义无反顾，走进专业剧团。

 

在离校前一天晚上，林鸿邀约几位同是欧阳娟的好友，漫步在月光下的古城外，为她践别送行，大家既为她高兴，因为有的人想进剧团还进不了，又略感依依不舍而伤怀，林鸿若有所失。等到送走众好友，剩下欧阳娟，林鸿轻轻一声叹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欧阳娟扑哧一笑，“又不是昭君出塞，干吗弄得那么可怜兮兮的。”林鸿也不好意思笑了，“真是一张利嘴。”

 

“我可是刀子嘴豆腐心呵。”

 

“阿弥陀佛。”

 

两人回忆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在文工团排练音乐舞蹈，登台演出，种种默契。郊游时的欢乐情景，历历在目。在讨论某部文学作品时，争得面红耳赤，畅抒己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何等风流倜傥，快慰平生。走走说说，不觉月到中天，夜深人静。林鸿送欧阳娟到家门口，与她道别，除了台上演戏，台下两人彼此握住对方的手还是第一次，林鸿心里扑腾扑腾像小鹿一般撞击，欧阳娟脸上掠过一片红晕。

 

欧阳娟离校后，林鸿时常出神，浮想联翩，他自嘲是自作多情。可是不多久又思绪绵绵，心潮起伏，难以名状，种种思念与惆怅化作一行行文字：

 

你是雪花

 

冰肌玉骨

 

带着迷人的风姿

 

漫天飞舞

 

我只有凭栏远眺致以深深的祝福

 

 

 

你是月下荷上的露珠

 

微风阵阵

 

清香缕缕

 

荷叶纷披

 

露珠滾来滾去

 

像荷花仙子

 

轻移莲步

 

我一声惊呼

 

来不及伸手

 

你已坠入丛丛碧绿

 

 

 

你是白鸽

 

亮着粉红的眼珠

 

浑身上下

 

披着洁白的毛羽

 

落在我的空前

 

叽叽咕咕

 

不知是在呼唤伴侣

 

还是深情低诉

 

怕你惊恐而去

 

只有隔窗相望

 

一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