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死亡的季节(第二十二章)
时间:2017-01-15 作者:丹尼斯·米娜 点击:次
黄蜂死亡的季节(全文在线阅读)> 第二十二章
还没到家,托马斯又开始讨厌起埃拉来。
她一个劲地哭个不停,每隔一会儿悲痛声就会衰退,变成一阵呜咽,然后她会屏住呼吸,用力发出一阵哀号,再重新开始。她的哭泣声是不均衡的,戏剧性的,做作的,好像她有话要说,但因为在哭泣所以没必要说。
莫伊拉同情地抚摸着埃拉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嘘嘘,让她安静下来,而埃拉因为哭得太凶,声音开始渐渐嘶哑。她的纸巾用完了,来自汽车租赁公司的豪华轿车司机在红灯处停下时,递给他们一只盒子,尴尬地避开了后视镜中托马斯的眼睛。
埃拉让莫伊拉拥着她,这是不寻常的。车子在房子外面停下时,她紧贴在母亲怀里。司机拉上手刹,在有人说话之前的那个安静时刻,埃拉突然向托马斯的腿部扑过来,看着那棵橡树,大声呼喊:“爸爸,我的爸爸!”她再次开始失控地号啕大哭起来。
托马斯看着车窗外的草坪。“爸爸,我的爸爸”听起来似乎非常熟悉,他想起来那是电影《铁路少年》中的一句台词,珍妮·艾加特站在烟雾弥漫的站台上,看见父亲走下火车时喊的就是这句。
他感到胸中正在燃起一丝愤怒的火花,想起了口袋里的报纸,意识到比起从电影中借用一句台词,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要可耻得多。
司机为莫伊拉打开车门,她把埃拉从怀中轻轻推开,让其靠回自己的座位;她的丝绸衬衫己被眼泪弄湿。她走下车,把手伸回去帮助埃拉下车。
这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时刻:埃拉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精明和冷静。她看了看莫伊拉,又瞥了眼托马斯,神情冷酷,好像是在评估谁才是最安全的依靠,然后她抓住莫伊拉伸出的手,拖着绵软无力的身子下了车。
托马斯对她而言一定看起来不安全,他一定很像拉尔斯。这是他第一次从埃拉的角度来看问题。拉尔斯带他去购物,带他去阿姆斯特丹,高调地为他的学校捐建了一栋六年级侧楼。拉尔斯甚至把家中主楼里一套自己的公寓送给了托马斯,还有自己的保姆,在埃拉的保姆被解雇很久以后。拉尔斯和莫伊拉确实总是去埃拉的学校看望她,但那是因为她的学校离家更近,而托马斯的学校在遥远的苏格兰。托马斯从来没有认为埃拉是失败者,但有时对她而言的确也不太公平。
他看着她们下车,看到拉尔斯和莫伊拉已把他们兄妹俩放在了两个对立面,虽然不总是故意的,但遗憾的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埃拉是他唯一的妹妹,而他们却彼此不了解,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耍过。
托马斯那边的车门没有打开。
他看着车门,司机本来应该为他打开的,但是司机现在正从后备厢里为埃拉提行李,忘了自己的职责是先让每个人下车,然后再去取行李。司机是雇来的,50岁左右,白发,可能是一个失败的地产商。
莫伊拉和埃拉已到了前门。莫伊拉掏出钥匙,埃拉看着,不再哭泣,只是很疑惑,为什么母亲会把房子的钥匙随身携带着?管家应该为他们开门的,她应该站在门口接过他们的外套。
托马斯自己打开车门,走出来,让车门敞开着。他慢吞吞地晃悠,想给她们时间先进去,希望自己进去以后她们已经散开,回到各自的房间。迎面走来了为埃拉送完行李返回来的司机。
司机觉得应该和他打个招呼,微笑着,友善地说:“我很抱歉你的妹妹这么难过,她身体不舒服吗?”
托马斯抬起头,耸耸肩,“她很心烦。”
司机回头瞥了一眼大门,看见莫伊拉正在往锁眼里插钥匙,埃拉绷着脸,还在流泪,“她非常伤心,孩子。”
托马斯解释说:“我们的父亲刚刚去世。”
“啊,”司机很震惊地说,“对不起。”
“他吊死了自己,就在那边,在那棵树上。”托马斯继续说,他意识到司机是对的,即使真正可怕的打击也不能完全解释埃拉的行为,“她还太小。”
司机“嗯”了一声,喃喃地说了声“太可怕了”,但托马斯看见他又回头瞥了一眼埃拉。她跟在莫伊拉身后,正准备进去,她后面的头发没有梳过,脑袋歪向一侧,嘴巴张开,她看起来真的很奇怪。
托马斯不喜欢司机这样谈论家人,但不能因为司机惹人讨厌就漠视他的话,何况他不讨厌,似乎也不愚蠢。
“好吧,再见,先生。”司机挪动脚步,正要走开,托马斯伸出一只手。司机看着他,犹豫着。他们是不应该握手的,但托马斯想看着他的眼睛,把他当作一个平等人,让他知道他们并非全都被击垮了。司机犹豫了一下,握住托马斯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注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
“再见,”托马斯说,希望自己听起来像拉尔斯一样威严但是更加友善,“谢谢你的服务。”他后退一步,朝敞开的家门走去。
屋内,莫伊拉和埃拉已经把脱下来的外套扔在了地上,紧挨着手提箱,衣服摊在地上的样子,像是从她们身上融化下来的。托马斯把外套捡起来,环顾四周,寻找一个能挂起的地方。
他走向一扇大门,打开,灯光自动亮起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走到这边。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小型衣帽间,三面安装着挂衣服的横档,按人分组,户外鞋放在行李架上,一个高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木箱,每只箱子上面都有手写的标签:“拉尔斯的手套”、“莫伊拉的帽子”、“围巾”。
托马斯刚刚挂好外套,门就徐徐关上了,把他封锁在里面,他听到了咔嗒的关门声,灯随之而灭,他心怀感激,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喜欢在这里,在没有窗户的无边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