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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的猫奴史

三千年的猫奴史

  三千年前的一个腊月,周天子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大臣们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还要跑来郊庙祭祀!
  烦归烦,这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周天子不情不愿地伸出袖筒里的手,点燃了木柴和布帛,接着把酒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等等!他刚才念了一个“猫”?!
  是的,你没有听错。刚刚周天子祭的是能保护农业的八种神祇,学名“八蜡”,其中就有猫。为什么呢?《礼记》解释道:“迎猫,为其食田鼠也。”别跟我扯萌不萌,我祭你是因为你能让我吃饱饭,中国人的实用主义可见一斑。甚至包括猫字的写法,也是因为“鼠善害苗。猫能捕鼠,故字从苗。”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看法,比如许地山先生认为猫字从苗是因为“象声”:
  “喵。”
  
  猫在先秦更多地是被称为“狸”或“狸狌”。《韩非子》说:“使鸡司夜,令狸执鼠。”将狸与鸡并举,足以见得猫已进入了人类生活。又,《吕氏春秋》里有一句“狸处堂而众鼠散”。“堂”是先秦建筑里的核心,若不是已被驯化,猫怎能待在里面呢?我们有理由相信,战国时已经有人为了铲屎而满头大汗。
  但说起争宠,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斗不过狗的。首先是猫太能折腾了,《淮南子》说:“狸执鼠,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捕鸡也。”一边是老鼠打洞,一边是鸡被咬死,算来算去,还是不养猫的好;其次,抓老鼠也不是猫的专利。俗话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说来你不信,中国早期的狗主业是打猎,副业还真就是捉耗子,《吕氏春秋》里就提到过“取鼠之狗”。
  唐以前的文学作品里绝少见到猫的形象,就算有也大部分是野猫。地主家还没余粮呢,哪儿给你弄鸡糟蹋去?野就野着吧。商周的中国人和狗更亲,亲到经常把它拉来陪葬;而地球的另一边,埃及人正满怀深情地把猫做成木乃伊,希望得到女神贝斯特的庇佑。俩小家伙在阴间一碰头:咱招谁惹谁了?
  
  宋代的《尔雅翼》说中国本来没有猫,是玄奘法师怕老鼠咬坏佛经,才顺便从印度把猫捎来的。敢情他老人家是猫奴祖师爷。这个说法虽然比较扯,但猫在唐代的出场频率变高是有目共睹的,相关作品有舒元舆的《养狸述》、柳宗元的《永某氏之鼠》、杨夔的《蓄狸说》等。
  考古学家的一个说法是:养猫的风气从埃及传到欧洲和西亚,然后大约在此时影响到了中国。——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生肖里没有猫了:十二地支和动物的搭配在汉初就确定下来了,而那时候的中国猫,基本上还在山里捉麻雀呢。
  猫是很不好养熟的,古人早就吃过苦头了。这里就拿《蓄狸说》举个例子:当时有位“敬亭叟”因为家中闹老鼠,就买了只小野猫回来,“饰茵以栖之,给鳞以茹之”,小垫子铺着,小鱼干喂着,俨然买了个祖宗,然而猫却是“野心常思逸于外”。一天早上老头忘系绳子了,猫立马翻墙逃走,“倏不知所逝”,害得老头跑街上找了整整十天。
  民间如此,宫中亦然。《朝野佥载》说当时武则天得了一只名贵的猫,就把它和自己的鹦鹉放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让人拿去跟百官炫耀。结果“传看未遍,猫儿饥,遂咬杀鹦鹉以餐之”,把武则天悔得不行。
  
  唐德宗时还出现了中国最早的有名可考的猫奴,叫张抟。他给自己的猫们起了各种中二的名称:东守、白凤、紫英、袪愤、锦带、云团、万贯。这七只是最顶级的猫,每只价值数金,次一点的就“不可胜数”了。不仅如此,他还用上好的红纱做了帐子,专供猫大爷玩耍。《南部新书》说他每次办完公回家,几十只猫就咪呜咪呜地涌到门前来接他。这场景脑补一下还是比较震撼的,以至于当时有人怀疑他是猫精,碰到都绕着走。
  啊,猫!一望无际的猫!
  宋代是猫奴的井喷时期,关于猫的诗文和画都大量出现,上面说到的纱帐在宋画《戏猫图》也能见到,足见张抟公后继有人。《武林旧事》提到当时市场上一系列与猫有关的营生,包括了“猫窝、猫鱼、卖猫儿、改猫犬”等,甚至还有专门的寄养和剪毛服务。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老百姓养猫太多,黑色产业链也随之出现了。比如岳飞的孙子岳珂养了只非常讨喜的青色猫,有一天忽然就找不到了。后来有个懂三教九流的朋友跟他说,城北和宁门有一家叫“鬻野味”的饭店,你的猫准是被卖到那儿去了。
  
  宋代偷猫贼的手段十分高明。他们捉猫都是在白天,由于临安城里的房屋比较低矮,猫在屋外玩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捉走。当时老百姓家门前一般都有防火的水缸,偷猫贼抓住猫后就把它浸湿。猫有个习性,就是会一直舔身上的水舔到干,因此就不会叫。万一偷猫贼被发现了,问有没有偷自家的猫,他们就从袖子里伸出与所说毛色不同的猫尾巴,表示这不是你家的。实际上呢?每个人都准备了十几条尾巴。偷猫贼不仅偷猫,还偷狗,捉到后都卖到“鬻野味”去。那家店肉多价廉,生意特别红火,也不知道食客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啥。这件事,被愤怒的岳珂记录在了《桯史》里。
  巧的是,岳飞孙子丢过猫,秦桧孙女也丢过猫,还是名贵的狮子猫。当时秦府严令临安府限期破案,可到了也没有找到这只猫。眼看秦小姐勃然大怒,有关部门立即采取措施——推了一名武官当替罪羊。那名倒霉的武官没办法,便找遍了城里的狮子猫,甚至在各处酒楼茶肆贴了上百张带图的寻猫启事,这便是轰动一时的“狮猫案”。现在想想,那猫多半也是进了别人的肚子。
  
  抛开这些令人不快的事不谈,猫大爷在宋代还是活得很滋润的,有些滋润得已经忘了怎么捉老鼠。叶绍翁有一首《题猫图诗》:
  醉薄荷,扑蝉蛾。
  主人家,奈鼠何。
  宋代有“薄荷醉猫,死猫引竹”的谚语,“醉薄荷”就说猫食用薄荷以后会跟醉酒一样,这个梗猫奴都懂。“扑蝉蛾”则指猫无所事事的日常嬉戏。对于这种不务正业的猫,陆游的《嘲畜猫》也发出过类似的慨叹:“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当然了,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陆游把这只猫当作前世的书童,冬天晚上还让它钻进被窝给自己暖脚,所谓“夜长暖足有狸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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