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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袍子(6)

  她轻轻把手伸向我。

  我抓紧了她。她的手微微有些凉,那是月亮的一部分。

  茫茫六合是一个大房子。那只玉兔跳来跳去,点缀着我们的爱情……

  回想起来,那就是我真正的初恋了。我的初恋有一点特别。

  后来,我先后和几个女孩子谈恋爱,她们都说我太挑剔,我想这肯定跟那次似真似幻的经历有关系。

  它将影响我一生。

  我偶尔对一些朋友说起我的那次初恋,他们都笑我:嫦娥是你的吗?嫦娥怎么是你的呢?

  在这拥挤的都市里,房上有房,人上有人,纯情成了笑话。在这里,月亮成了芸芸众生公共的餐盘,嫦娥成了衮衮诸公共同的梦中情人……

  不过,我固执地认为嫦娥曾经属于我一个人。不信就算了。
 
 
[NextPage十二 蓝袍子]

十二 蓝袍子 
 
  吃饱喝得,我赶着羊群走在戈壁草原上。

  天蓝蓝的,月亮无影无踪。

  我一直觉得那个神秘的女人存在着,她坐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躲在望远镜后面。她夺去了我的望远镜,就是挖去了我的眼睛。只许她看我。

  太阳毒辣辣的,可是我的脊梁一直凉着。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远方出现了一个爱情的象征,它不高也不低。

  我赶着羊群朝它走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终于走近了它。

  敖包的旁边,不见了那个毡房———她拨了木桩,收起哈那杆,卷起毡布,迁走了?可是我在草地上看不到一点遗迹。好像这里根本不曾有过什么毡房。

  我木木地站着。

  天上的白云朝远方的远方飘去。

  一只灰色的跳鼠在草丛中跑过,那笔直的尾巴竖起来,顶着一绺毛,颠颠晃晃,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根桅杆。

  我失魂落魄地赶着羊群离开那个敖包,走了。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

  走出一段路,我又看见了那具骷髅,比牛小,比羊大,它趴在草地上,那两个空洞在看着我。

  它的身上披着一件蓝色的袍子,有绿色花纹和金色花边。一条红腰带随风朝一个方向飘动,好像在指引什么。

  戈壁草原是黄色的,可那具骷髅下面的沙土却是褐色的。

  我知道,我是一个男人,不应该草木皆兵,应该兵皆草木。

  我可以说我不害怕,但是我无法制止我双腿的颤抖。

  我抬起颤抖的腿,猛地踏在那具骷髅上。

  那骨头很酥脆,一下就碎了。

  那一年,我退伍了。

  有新兵接我的班。他也是一个爱想心事的男孩子。

  在无边无际的戈壁草原上,在浩浩荡荡的风中,中士郑重地把那根羊鞭子交给上等兵,并对他说:“你要像爱女人一样爱它们。”
 
 
[NextPage十三 另一个中士]

十三 另一个中士 
 
  这天,连队的文书赶着勒勒车来了,他来给我送食物。

  他走进我的房子,看了一眼我的床,坏坏地笑了。他是老兵,十年了,他什么都经历过。他摇头晃脑地对我唱:“跑马溜溜的床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话题自然而然扯到了女人。

  我问他:“这附近有没有一个蒙古族女人?”

  “想了?”

  “我遇见了。”

  他板起脸,很负责地说:“你可别胡来。”

  “怎么了?”

  “土木尔连队,有个放羊的兵,也是你们东北的,他就不收敛,结果……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认识了一个放羊的女人,蒙古族的,那女人对他特别好,最后竟然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知道。后来,他调到了塞汉拉连队,悄悄就溜了。那个女人寻他不见,找到连队来……那个兵因此被处分了。他闹情绪,跑掉了。咱们团派人到处找他,半年后,终于在他的老家把他找到了。最后,他被开除了军籍。听说,不久后那个女人自杀了,工具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一股凉气爬上我的脊梁。


 
[NextPage十四 对证]

十四 对证 
 
  我的胸前挂着大红花,光荣地回到家乡。

  从此,我永远离开了那片戈壁草原,永远离开了那个美好的年龄。

  我一直没有把那张奇怪的照片丢弃。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谜底,但是我至少要把谜面带着。

  我回到东北老家之后,被分配在啤酒厂工作,当秘书。

  一次,厂里的车去榆树县送啤酒,我搭车去了。那个被开除军籍的人就在那个县。

  我很不容易找到了他。他已经结婚了,穷得叮叮当当。

  我对他说,我和他曾经在一个团服役,我在齐哈日格乌图连队,也是放羊兵。

  我把他约到外面,坐在一家冷饮亭里,和他聊起那片戈壁草原,聊起那些羊,聊起那个和他相好的蒙古族女人。

  他很冷淡,似乎不太愿意说起那件事。

  我把那张照片拿出来,说:“你看看这张照片,是不是她?”

  他愣了。因为他在照片上看到了他自己。

  “你怎么有我的照片?”

  我低头看,发现那张照片已经变了———那个女人只剩下了蒙古袍,脸被挖去了。而她身边的那个中士竟然有了脸,他笑吟吟地站在草原上。

  他正是我面前的这个人。

  难道,当时我慌里慌张,把照片抽错了?

  难道,谁在黑暗中把照片掉包了?

  “你说是谁?”他问。

  我语塞了。

  “这个女人怎么没有脸?”他又问。

  我想了想,说:“这是你跟谁照的?”

  “我跟好几个蒙古族女人照过相,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哪个。”

  看来,这件事永无对证了。

  我又说:“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她的故事?”

  他叹口气,接着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她最先出现在我的望远镜里。”

  我打了个激灵。

  他不再说了。

  我问他:“她死了,你知道吗?”

  他沉吟半晌才说:“我被处分后,并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跑回东北来,我从塞汉拉连队直接去了土木尔连队那片草原,探访她的下落……”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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