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22)
时间:2011-03-27 作者:痞子蔡 点击:次
* * * * * * * * 这一年快过完了,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过完耶诞后,旧的年便惹人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要送走它。 跨年夜当晚,我和荣安跑到Yum去倒数计时。 「10、9、8、7、6、5、4、3、2、1……」 「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一秒钟,我、荣安、小云三人互相道了声新年快乐。 每次过新年大家都说这句,再怎么无聊的人也不会在新年说节哀顺变。 「时间过得真快,」小云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荣安点点头,「我觉得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人长越大时间 过得越快。」 『一年的时间,对三岁小孩而言,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一。但对二十岁 青年而言,却是他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如果你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那么一年的时间只不过是你人生的七十分之一而已。』我顿了顿, 『所以年纪越大,一年对他而言感觉越短,当然觉得时间过得越快。』 「很有趣的说法。」 我们三人闻声后同时转头,原来是Martini先生开了口。 『谢谢。』我说,并朝他点点头。 「新年快乐。」他举起杯子,向我们三人致意。 「新年快乐。」我和荣安也举杯回敬,小云则只是挂着微笑说。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领带上画了个女人。 我猜应该是毕加索的画,因为画里女人的脸蛋四分五裂, 满符合毕加索的特色。 很少看到领带的图案是用名画制成,我不禁多看了那条领带几眼。 我突然想到,好像每次看到他时,他一定打了条领带。 「新年到了,祝你学业有成。」小云先对我说,然后告诉荣安: 「祝你步步高升。」 她又转头跟Martini先生说:「祝你……」 「要押韵喔。」她还没说完,Martini先生便插进话。 她笑了笑,想了一下后,说:「祝你跟你爱人,相爱到永恒。」 「谢谢。」他说。 「你有爱人吧?」小云问。 「曾经有过。」他回答。 小云可能有些尴尬,偷偷朝我伸了伸舌头。 我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跟荣安一样,一开口就说错话。 「那我改祝你……」她又想了一下,「今年找到爱人跟你海誓山盟。」 「谢谢。」他终于笑了笑,「辛苦妳了。」 小云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找到爱人的话……」Martini先生举起杯子,叹口气说: 「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让我等。」 他发现酒杯空了,说:「请再给我一杯Martini,麻烦dry一点。」 小云点了点头,便开始为他调酒。 我思索Martini先生口中「爱人」的意思,是曾经有过的那个爱人? 还是另一个全新的爱人? 或许他觉得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不必等待的爱人就行。 那晚Martini先生待到很晚,当我和荣安离开Yum时, 他还留在吧台边,一个人静静喝酒、抽烟。 新的一年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新希望的开始,但对他而言, 似乎是另一种等待的开始? 过完新年没多久,荣安便调到屏东的工地。 虽然从台南到屏东,火车的车程大约只有1小时15分, 但他已经不能像在新化工地时那样,常常一下班便回到我这儿, 然后隔天再从我这儿去上班。 他大概只能放假时来找我了。 我得习惯荣安不再三天两头出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小云也得习惯我一个人跑去泡Yum。 我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不小心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 有一天我爬到楼上的房间,重看一遍墙上的字,又看了那片落地窗。 忽然觉得窗外的树好像在跟我说话,我走近落地窗,将右耳贴着窗。 『什么?你想要我搬上来?』 『因为你希望可以常常跟人说话?』 『既然你这么寂寞,那我就搬上来喽!』 所以我搬到楼上的房间。 反正只是楼上楼下,而且又没人催促,我便慢慢搬,一样一样搬。 不想拿走的通常是些小东西,包括那封情书,我通通塞进床底下。 那封情书曾被我藏进楼上的房间,荣安常来时,我又把它拿到楼下。 如今被丢入床下,命运算坎坷。 搬到楼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倒是视野变好了、人也看得比较远。 我很喜欢看着落地窗外的树,也喜欢跟他(她?)说说话。 荣安第一次从屏东来找我时,看我搬进楼上的房间,着实吓了一跳。 「你又遭受了什么打击?」他说。 我不想理他,只叫他以后都睡楼下。 春天刚来临时,房东来拜访我,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 这些年来,我都是把房租直接汇进他银行户头,彼此从不见面。 「咦?」他很惊讶,「想不到你搬到楼上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应该注意到墙上的字了吧?」他说。 『你也知道墙上有字?』我有些惊讶。 「嗯。」他点点头,「以前我租给一个年轻人,他搬走后我便看到了。 我希望那面墙保持原状,便不再将楼上的房间租给人。」 『是这样啊。』我说,『那我……』 「没关系。」他笑了笑,「只要你不动那面墙,就可以继续住。」 『其实我也在墙上写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用的是蓝色的笔, 以免跟原先黑色的字混淆。』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只说了声:「很好。」 临走前,他主动将我的房租调降五百块,并请我帮个忙, 帮他把楼下的房间租出去。 「房租大概是四千或四千五。」他说。 『咦?』 「如果来租的人你看得顺眼,房租就是四千;如果你没什么特别感觉, 房租就是四千五。」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房东真性格。 房子毕竟是房东的,而且这里多住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不便。 如果荣安来找我,跟我在楼上挤一挤就得了。 两天后,我便写好了十几张租屋红纸,贴在附近的布告栏。 第三天开始,陆续有人来看房子,每当他们问我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总是这么回答。 一个礼拜过去了,来看过房子的人都没下文。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房东也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并不强求。 如果房间一直租不出去,我甚至还会觉得高兴。 坦白说,楼下的房间是套房,还有小客厅和厨房,月租四千五算便宜。 四周的环境很好,又有院子,除了房子太老旧外,并没有明显的缺点。 贴完红纸后十天,我从学校回来的途中,瞥见几户人家的花朵正绽放。 春天终于来了,我在心里这么说。 到了家门口,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子背对着我,正站在门前。 我停好车,犹豫了两秒,便从她身旁经过,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里是不是有房间要出租?」蓝衣女子问。 『嗯。』我点点头。 「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打开门,说:『请进。』 我领她到楼下的房间,开门让她进去随便看看。 然后我回楼上的房间把书本、研究报告放在书桌,再走下楼。 她已经站在院子里,我有些吃惊。 「房间还不错,而且这个院子我很喜欢。」她说,「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说。 「很合理。」她说,「我租了。」 没想到她会立刻决定,我毫无心理准备。 「这楼梯很有味道。」她说,「可以爬上去吗?」 『当然可以。』我说,『我就住楼上。』 她爬了五层阶梯,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我。 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说:『如果妳觉得不方便,那……』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淡淡地说,再瞥我了一眼后,继续转身上楼。 我觉得她讲话的语气好像听过,眼神好像看过,而那张脸也有些眼熟。 她在楼上四处看看,见我房门没关,便说:「可以参观吗?」 『请便。』我在楼下说。 她走进我房间,过一会出来说:「你到楼下房间想办法敲天花板。」 『为什么?』我很纳闷。 「先别管。」她说,「就拿个扫帚之类的东西,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我在院子找了只木柄扫帚,进了楼下房间,以木柄敲天花板三下。 「敲了没?」她似乎在楼上大声叫喊。 『敲了。』我也大声回答。 「用力一点。」她大叫,「再敲!」 我吸口气,双手握紧扫帚的木柄,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便大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说。 我走出房间,她也走出房间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说: 「听过一首西洋老歌《Knock Three Times》吗?」 『好像听过。』我仰起头说。 她心情似乎很好,开始唱起歌: 「Oh my darling knock three times on the ceiling if you want me Twice on the pipe if the answer is no Oh my sweetness ……」 唱到这里,用手拍了栏杆三下,再接着唱: 「Means you'll meet me in the hallway Oh twice on the pipe means you ain't gonna show」 她停止唱歌,说: 「这首歌是说男孩的楼下住了个喜欢的女孩,不过男孩并不认识她。 他唱说如果女孩喜欢他的话,就在天花板敲三下;如果不喜欢,就 敲两下水管。敲三下表示他们可以在走廊见面,敲两下的话……」 她耸耸肩,「男孩就可以死心了。」 从她唱歌开始,我一直仰头注视着她,虽然纳闷,但始终没说话。 「我念高中时非常喜欢这首歌,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哼着唱。」她说, 「没想到这首歌描述的情形,竟然很符合我们这里的状况。」 『喔。』我应了声。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她说,「我大概会把水管敲坏吧。」 我又看了看她,越看越眼熟。 「就这样吧。」她走下楼梯,「我会尽快搬进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是哪种人,心里莫名其妙浮现那个心理测验。 来不及细想,便开口问她: 『妳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妳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妳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楞楞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服务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会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股似曾相识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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