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
时间:2015-05-23 作者:柏杨 点击:次
西窗随笔(全文在线阅读) >大愚若智集 >谈恋爱 关于谈恋爱,一位年轻朋友抬杠曰:「不说话不但照样可以恋爱,而且还爱得更深哩。哑巴不是照样恋爱,不是照样可以结婚乎?甚至既哑巴又盲聋的朋友,同样恋爱不误,你难道说他们都是畜生,只会**,而没有爱的情操乎?」 非也非也,柏杨先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哑巴朋友和盲聋朋友,当然有爱情,盖他们的心灵并没有哑巴,也没有盲聋也。不过,问题是,抚摸可以表示爱,但不能代替言语。互相凝视也可以表示爱,同样也不能代替言语。爱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不能全靠「含情脉脉」和「会心的微笑」。你阁下上班时打一个电话回家,对娇妻曰:「我爱你!」她真能高兴得多给你煎个荷包蛋。而一个臭男人正在办公室心魂不定,女朋友打电话来曰:「天凉了一点呀,你现在要加上一件衣裳才好呀。」他恐怕马上就唱起歌来。哑聋男女,便无法传递这种心声矣。 最主要的,哑巴和聋盲朋友,他们不得不放弃言语,也就是说,不能用言语表达感情是一种严重缺陷,等于没有腿不能走路是一种严重缺陷一样。没有腿的人坐在轮转椅上照样可以东奔西跑,但我们不能说那是正常的,或认为腿这玩艺一点也不重要。 抗战初胜利时,柏杨先生看到很多阿兵哥讨了日本太太,那些想当年的金枝玉叶,一个个漂亮非凡,阿兵哥从军十载,一旦结了其婚,自然另有风味。但却有一个无形的鸿沟,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这鸿沟不是两国间百年大仇,也不是生活方式不同,而是言语不通。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请我光临他舍下吃饭,他们已结婚四年矣,生下一男一女,男孩刚会爬着走,女孩尚在襁褓。日本太太含笑迎客,宾至如归,大家团团而坐,一面吃一面谈,我曰:「贤弟媳,难为你啦,中国生活过得惯乎?」她瞧我两眼瞪她,知道是跟她说话,连忙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曰:「我这个老弟,有点粗线条,可是却是一个好人,你要用心管管他。」她仍是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曰:「美子呀,闲时候教他学学日文,中国人学日文要比外国人学日文容易得多。」她还是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正要继续努力发言,朋友曰:「老哥,别费唾沫啦,她一句中国话都不懂。」我曰:「那么你的日文一定炉火纯青矣。」他曰:「我只会一句,八格野鹿。」我大惊曰:「小子小子,你们恋爱是怎么谈的?」他曰:「连一句都没谈,她父亲战死啦,母亲卧病在床,我一进门,她瞧我手提机关枪,雄纠纠气昂昂,一副皇军气派,就心肯啦,别看我识字不多,却福至心灵,觑出苗头。有一天我就那么一──嗨,反正是上了床啦。用洋派话说,那就是结了婚啦。」我大惑曰:「这些年来你们靠啥互通心声呀?」他楞了半天曰:「啥叫心声?我只知道睡觉。」 谈恋爱有谈恋爱的专用言语,谈到了高潮,出了黄色花样,则有黄色花样的言语。这种言语不便于举例说明,举起例来恐怕文崽大怒,轻则开除中国文艺协会会籍,重则一纸报告上去,老头皮有破裂的危机。好在就是不举例子,读者老爷也知道那些话是啥,不仅普通小民到时候会如此如此,便是圣崽大人,到时候也会如此如此。我有一个朋友,恋了七次爱,都没有恋成,眼看成啦成啦,大家都泻空了尊肚,准备吃他的喜酒啦,小姐们却一个接一个撤退,众朋友关心之余,知道柏杨先生颇有点道行,就公推我前去考察,以便相机开导。考察的结果是,他阁下道德学问,简直没话可说,孔丘先生见了他都得和他握手,也大概是道德学问太多的缘故,在小姐面前,仍忍不住往外乱冒,在紧要关头而仍以兄长的姿态和口气「爱护她」,就此路不通矣。 这种现象倒可以举个例,有一天二人吃过小馆,她提议去看电影,看电影时他好像刚当选了孔孟学会常务理事,正襟危坐,小姐看见银幕上接吻的镜头,在他耳边曰:「这个吻好疯狂呀。」他摇头曰:「不像话,不像话。」看过电影,小姐提议跳舞,跳舞当中,他一面踩她的脚,一面端嘴脸曰:「这种不正当的地方,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来,有时间看看书也是好的。」结果如何,不必细问。呜呼,我们当然可以说他不懂风情,但更具体的是,他在谈恋爱时说的却是站在讲堂上的话;该甜言蜜语的时候却冒出来「致训词」节目,他不垮还有天理乎? 当然也有靠着翻译大谈特谈的,君不见二次大战时,美国大兵每到一地──好比到了法国吧,靠着一本英法字典,就谈起恋爱。不过这都是非常交易,而不是正常婚姻,而且其主要的目的似乎是「性」,而很少「爱」的成份,即令是一本专门为调情而编的「黄色大字典」,也不能包罗万象,把最惊心动魄的话一一列举,盖有些话只有在特定的两个男女之间,和特定的时候才能说之的也。 这些话都不是有人教之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学堂开这门功课(如果有这门功课的话,包管警察局请那位教习吃官司),自然父母也不会教他;据说有些开明的母亲会教儿女们关于性的知识,但关于言语,却木法度也。夫言语是一种艺术,可予以规矩,不能使之巧也。连柏杨先生也只能告诉你一个原则,曰「嗲」,至于怎么嗲法,嗲成了功,或嗲砸了锅,则全靠自己矣。 然则那是天生的乎?当然不是天生的。性是本能,爱情的言语乃得自于平常耳闻目染,一句下流的或骂人的话,用到特定的男女两人之间,反而更增加浓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