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11)
时间:2010-01-07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有我发现,住宅区的夜晚出现了很多怪模怪样的飞虫。 它们的头光秃秃的,静默地飞来飞去。自从它们来了之后,住宅区里其它的飞虫都消失了,包括蚊子。蟋蟀也不叫了。 它们飞行在夜空中,从不落地,我看不清它们的长相。 有一天,我终于在小院里看见了一只怪模怪样的尸体(它们专门为我送来了供我观瞻的标本)———个头很大,生着毛烘烘的翅膀。没有眼睛,没有触角,没有鼻子,没有嘴…… 一到了晚上,四周一片阒静,撩开窗帘,就看见没有五官的它们围着路灯翩翩飞舞。 到了白天,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的到来是向我通知什么吗? 工作照常。我没有对我的同事说起这件事。我觉得谁都帮不了我。 这天,我刚刚把车开进王爷花园的大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路边。他透过车窗看着我,没有表情。 是他,保安j 。蓝色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我犹豫了一下,把车停下来,探出头,想和他说几句什么。我想知道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多大,有没有女朋友…… 他先说了话:“请你下次不要把车停在路中间。” 我把车朝路边动了动,然后说:“你还没上班吧?” “没有。” “到我家喝酒吧。” “不,我不喝酒。”他似乎笑了笑。 “我找你,还有点私事。” 他看了看别处,说:“那好吧。” “来,上车。” “我走过去。”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他已经走到我家门口了。 我太太是家居专家,我家虽然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别致,很特殊。凡是第一次到我家的人,都会忍不住夸奖一番。 可这个保安进了屋,看都不看一眼,他低头换上拖鞋,穿过小走廊,径直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他好像对我家轻车熟路。 我端出奶酪,倒了两杯葡萄酒。我故作悠闲地问:“你好像没有休息日?” “我晚间上班,白天休息。” “来,喝酒,这是波尔多。” 他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我看见了他又黑又黄的牙,以及他握杯的手,正像我说过的那样,那手很白,像女人一样,或者说像婴孩一样。 聊了一阵子,我说:“你管这座楼,以后,多关照关照我这个房子———最近,总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没问题。我天天夜里不睡觉。”他又喝了一口。 “你家不在这里,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对我说。你家不在这里吧?” “不在。”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修表,开锁,卖馒头,开农机车……” 开锁? 记得我在古城西安居住时,曾经有一次门锁出了故障,我开了几个小时,怎么都打不开。那是防盗门。 天黑了,太太急得团团转。我绝望了,甚至想用大炮把门轰炸开。 最后只好打电话找职业开锁的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开锁的人就到了,他很瘦小,眼睛很警觉。我感觉他的衣着和神态更像一个小偷。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些神秘的工具,背对着我和太太,只用了几分钟就把那锁打开了。 我付了钱。他转身就走了,始终没说一句话。 当时,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他再来……” 是啊,他再来怎么办?束缚他的仅仅是职业道德了。 我觉得,这种专门为人开锁的人,就是跟秘密打交道的人———能破解所有秘密的人,是最秘密的人。 我又开始怀疑这个保安j了。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家,有无数个门,有无数个锁。对于他来说,任何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的…… “后来怎么不开车了?” “出事了。” “撞人了?” “压死了一个小孩。男孩。”他冷冷地说。 “开车总是有风险。”我嘴上这么说,心却一冷。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我没跑。我想,赔多少钱都行,哪怕让我当十年佣人。其实错不在我……小孩都死了,说这些没意思。可是,那家不让。那家有钱,不要钱,就想要我命,花多少钱打点都行。我就跑了。” “前些天,我在我的车轮下看见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2门丢了一个小孩,你知道吧?就是那小孩的照片。他满脸都是血。”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直观察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终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级大风,照样古井无波。我甚至怀疑那是一双假眼,因此,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举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你说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竟然没有一点响声。 “我……怎么看见你总在雨中站着?” 他突然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了门口。 “哎……”我站起来。 他不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再见啊。”然后,他开门就走出去了。然后,门重重地被关上。 他忌讳提这件事!为什么? 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想:虽然我给他喝的是纯法国酒,但是最后我的问话又让他跟我重新结了仇。 ———我打开了他某一把锁。 夜很黑,路灯就显得挺亮。那些奇怪的虫子还在静默地飞。它们那毛烘烘的翅膀在灯光里显得更加毛烘烘。 我觉得是两个人在走,另一个人的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收敛。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石板甬道,泛着青白的光。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爬,是那种没有五官的飞虫。它爬得极快,转眼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我又继续走。我这不是在散步,是在经历一个恐怖故事。 走着走着,我感到后面的脚步声真切了许多。 再次回过头,那个飞虫又从草丛里爬出来,我停下后,它又钻到草丛里去了。 我转过身,慢慢走过去。我产生了一个决心———踩死它。它是我的敌人。 终于,它又从草丛里露头了,我一脚踏过去,把它踩在脚底下。我感到它很坚硬,好像不是肉身,是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