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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从前。

    从前,某城市车站是个奇怪的地方。所以,你轻易不要在那里买东西,一元一斤的苹果,装到你包里时,可能会变成五块了,你不想要吗,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会使你觉得还是要了好,那些从远处回来的打工仔们,常常会一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说对不起没有用,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不给那些人钱。

    小三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没有碰那个自行车,而它为什么自己倒了。他听到身后咣的一声响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要急着回家,天已经黑了,娘还在家等着他。

    拿包的,你别走。小三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那个叫他的人,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闪着动物的光芒,他问:怎么了,大哥。你还问怎么了?你把我车子弄倒了。不是我啊,大哥。不是你,是风吗,是鬼吗,你弄倒了还不承认,就冲你这态度,我就不让你走。小三觉得麻烦了,他可不能不走,他还要回家,天黑了,娘还在家等着他。

    他就回去,把那个车子扶了起来,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吗,我车框里放着手机摔坏了,你得给我买新的,如果你不买,我就不让你走——小三看到他眼里闪着动物的光芒,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刀,那把刀正切了一块牛肉往嘴里送,小三打了个寒颤,这圣诞的夜里,有冰冷的风,在小街上蹒跚而行,小三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十七岁的小三,常常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就像回来时,工头扣了他的工钱,他居然说求求你了,我要给俺娘买东西。人家只是笑了笑,你娘又不我娘,便使他无法说别的话了。虽然他答应过,要给娘挣好多好多的钱买房子,虽然他知道,如果有很多的钱,娘的病也会好起来,虽然有时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但这个世界上,他还是有许多事不明白。

    他才十七岁,而他到七十岁也不会明白,他怎么就欠了别人的手机呢?

    他不想和谁理论了,他想回家,天黑了,娘还在家里等着他。

    大哥,我身上只有二百多了,留五块坐车,别的都给你,成吗?不是,大哥,我不是打发要饭的,我是给你钱,如果你觉得不够,我把我的新衣给你好吗?啊,大哥,那个衣服的式样太土了是吗,那你看这块表,这可是块好表,爸给我的,他带了十五年——你为什么扔了它啊,大哥,你说,你说,你还要什么,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吧。你快点打,打完我要回家,天黑了,娘还在家等我。

    你快点打。

    我求求你,快点打我吧。

    天黑了,我要回家,娘还在家等我。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抢我的包呢。

    你不知道,包里的东西是给我娘的,你不能拿走。你不能拿走,我娘看着你呢,她在我家堂屋坐着看你呢,你不要拿。

    小三死死的护住了自己的包,像当年醉酒的汉子打人时,娘死死的护住他。那个拿刀的人,在他的头上切了两下,小三抹了一把脸,透过红色的雾,他看到了梦一样的小街和灯火,他看到了娘,娘正穿着刺绣的蓝衣走了过来,高高的鞋底,上了戏装的脸。是娘吗,他想说,我还认识你,娘。就看到娘伸出手来摸他的脸,问他:孩子,你怎么了?娘不知道他怎么了,娘怎么能知道呢,娘摸到了那两个洞,想拿出针来缝起来,可是怎么也缝不住,因为小三醒了。

    小三醒了,他看到了地下的血,看到了自己的包,那包裂开一个大口子,像他的心,在这平安的夜里,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他看到了钱,在黑暗的天空里随风起舞,像片片的雪花,飘,飘,飘到这个尘世的每一条小街,每一座房子里。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看到了那个拿刀的人,那个人正吃一块牛肉,一边吃一边说:倒霉,倒霉,怎么都是冥钞。

    小三走到一个柜台前时,那个老板正在睡觉,他没有看到小三从他这里拿了一箱酒,也没有看到小三把酒送到了那个人的头上,我们都听到了爆炸一样的脆响,那个人就倒了,小三一瓶挨一瓶的把酒送到了那个人头上,一边送一边说:我给你。当那个人最后一次抬起头时,小三把最后一瓶高高举起来——那个人便不动了。

    我说过,你不要拿我娘的东西。

    我娘在我家的堂屋看着你呢。

    小三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一群小人在雪地里奏乐,有柳笛的声音呢。那不是他儿时的那只柳笛吗,小三高兴啊,他听着音乐慢慢地走,走啊,走啊,便看到了一辆警车,车上穿灰衣的人拿了铐子过来,他说:叔叔,带我回家,天黑了,娘还在家等我。



    作品集荆小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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