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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诗三十九首(6)

  【议仓】

  世之言治法者,莫不以三代唐虞为之本而两汉隋唐为之末。然三代唐虞之法未必行于今而皆得其便,两汉隋唐之法未必行于今而皆失其利也。故善言治者,不在乎援古高论,在乎当而已矣;善言法者,不在乎超世迈俗,在乎宜而已矣。

  夫义仓者不兴于唐虞之世也,不建于三代之君也,不起于两汉之时也,盖始于隋而盛于唐者也。其道以振乏为本,以恤民为先,以博施为法,以乐输为率,以众赖为便,以义和为名。各于其社树之以仓,各令其民入之以谷。设其官守,严其戒令。丰岁则劝课而输之,凶年则发彻而散之。不烦于刑而民乐从,不费于国而民无困。于上有救贫恤饥之政,于下无转沟殒壑之苦。以言其济施,则仁之厚者也;以言其输入,则义之广者也;以言其取与,则和之至者也。其在隋则长孙倡而始之,其在唐则戴胄举而行之。文帝从长孙之计,于是民俗以安,国费以省,邦储以厚,而卒能成大业之治焉。及太宗从戴胄之言,于是和气以洽,仁风以畅,王业以固,而卒能成贞观之风焉。降及天皇,其法始敝,弗以为博施之本而为军国之费,弗以乐输之赋而为征取之科。自是之后,名存而实废矣。由此观之,前世所以恤民而后世所以暴民,明主所以为治而昏主所以为乱者,其义仓之谓乎?

  国家革五代之苛,建一王之治,于兹有年矣。租赋之调不为不中也,配敛之科不为不节也,赈恤之政不为不行也,敝滥之源不为不究也。然此岁以来,急于边费,以征以取,浸暴于常。而又有聚敛之臣,贪残之吏,剥下以奉上,刻私而徇公,往往窃前世恤民之法而为当今敛民之调者,累累皆是,则义仓者亦其一端也。夫昔之所谓义仓者,以义为本而行乎赈恤者也,今之所谓义仓者,以义为名而务于诛求者也。昔之义仓,务所以安之;今之义仓,务所以掊之。昔之义仓,则立仓于社,聚谷于众,年丰则取之,民饥则与之,不令而民从,不督而民劝,故曰以义为本而行乎赈恤也;今之义仓,则有仓之号而无仓之制,有义仓之名而无义仓之实,约租之多寡而增其数,计入之丰约而定其籍,年丰则有以取之,民饥则无与振之,故曰义为名而务于诛求者也。诚能复隋唐之法而建其仓,探隋唐之本而行其义,则恤灾弭患、安民泰俗无大于此者。苟不如是而徒立其号,以为征取之术,则不若勿行之愈也。〈同上〉

  【废官】

  传曰: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明策谓修废官者,如何而为废耶?逸民者,如何而为逸耶?施之于今,修其官者何职?招其人者何方?以考于承学之人。

  夫无其官而不补,有其官而不修,皆废官也。无其官而不补,则五官废而五行失其性之类是也;有其官而不修,则乐官不陈诗,国史不明及之类是也。士之术业修、道德备而不见于天下者,此逸民也。伊尹之于莘、太公之于北海是也。修废官则事无不举矣,故曰四方之政行焉;举逸民则人乐为用矣,故曰天下之人归心焉。宜于今者,莫若修先王法度之政而备其官,其责任也明,其绌陟也果。修先王责任之制而兴其贤,使豪杰之士不遗佚于闾巷穷僻之中,如此则任者举汲汲于成天下之务,处者举欣欣于赴天下之用矣。所修者不在一职,所招者不必异礼,而圣人之意得,当今之务适矣。〈同上〉

  【黄河】

  知今者莫若考古,知古者莫若师经。经者,万世之法也。自教学废而经术不盛行于天下,言理者舍经而各师其意,此后世之患也。

  若治水之说亦有焉,昔是之时,水害遍于中国,尧能得禹之材而属任之,禹能知水之性而顺导之,然后水之害熄。其法之可见者,《禹贡》是也。自禹功立而更三代,千有余年无水害。周定王之时,河始徙禹之迹,自此水之为中国害者特河耳。

  汉以来言治河者众矣。齐人延年则以谓宜出之匈奴。许商、韩牧则以谓宜复其故道。田?、谷永则以谓宜属之天事。关并、贾让则以谓宜弃水冲之地以肆其行,穿溉漕之渠以短其势。王横则以谓宜徙之宽平。王延则以谓宜为堤防。平当则以谓堤防不可以为固。张戎则以谓宜弛灌溉之防,使水得自去。

  数说者各异,然未尝知图患者莫若究其原,究原者莫若求之经,求经者莫若《禹贡》之可信,而各率私意,次进其说,故考之而无本,推之而难行,此舍经之害也。

  方汉之时,经术虽不盛行于天下,然学经者犹不尽废,而害已然。至今千有余年,言经者益少矣,决事者用私见耳。故明策以谓《禹贡》之学久废,而以访问于学者,此可谓于千载之论中其所大蔽,当今之务明其所大本也。

  夫《书》称五行,水曰润下,则就下者水之性也。禹知其然而治之,欲使顺其归。盖地之形,雍州高而兖冀下,故其有事也,始兖冀而终于雍,此高下先后之异也。天下至广,百川至众矣,使小水皆致其力,则功有所不逮而日有所不给也。故治江之道,使之顺则河、潜皆得合而行;治河之道,使之顺则漳、滏皆得附而泄。它水皆然。故用力少而败功多,用日近而见效远。故所谓治其大而小者从之,能知其要者也。曰江、曰淮、曰河、曰济,经渎之所最大而施功之所最多,此其名之尤章章可见者也。计其力则州十有二师,九州当二十七万人,计其日则四年而毕,此用力多少之数也。夫禹之于水,知其地形高下、所治先后,又知其法之要,又能审其名,揆其功,定计于此,然后施功于彼,此所以能去水之败也。

  宋兴,百川循道,为败者不过于河,兴国之间防村之决为尤甚。当此之时,劳十万之众,然后复理,天子为赋诗,比《瓠子》之歌。今横胡、商胡再决,自天子大臣谋救讲利害之勤矣,明策访《禹贡》之法于学者,必将要之可行。夫古今之变虽殊然也,形之高下不易,至于明其所治之先后小大与其法之要,而辨其名、审其用人之多少,定计于此,然后施功于彼,则禹之迹有不得尽循,禹之法有不得而改也,在详酌而法之耳。〈同上〉

  ◎杂论二篇

  【为治论】

  夫修先王之法度,而先之以笃好力行之义以成其化,则其体虽大,四海九州虽广,其治不难至也。不先之以笃好力行之义,则虽有良法不能行。不守之以法度之具,则虽有笃好之能,至与两者之皆废。则其体虽小,其去人虽近,有不能集于治者。

  或谓:先王之法度去今千有余岁,不可行也。夫修先王之法度,非必服古衣冠,乘车出入,席地而坐,用俎豆之器、俪皮之聘,然后为治也。复农于田,复士于学,复官于职,复兵于耕,复佛老于无,以正民之业,制礼节用以养民之财,修仁义之施以教民之俗,先王之法度,大者不过乎此。而因今之器,顺今之变以行之,归之乎不失其所为之本,不务其末而已,时之相去虽万岁可行也。



作品集曾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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