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3)

    奇怪，这孩子平时跟他女朋友聊天时，也够贫嘴的，怎么这会儿老实得光顾听人家说，自己几分钟都一句话没说？我有些纳闷地往那边看去，只见他整个人傻了般直直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说。接着，手一松，手机“啪”一声掉到地上，他怔怔地完全没有发觉……　　

    我马上扔下手里的活跑过去，“小三，小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紧闭着嘴唇，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强烈的摇撼终于使他清醒过来了。他看见我叫了声哥，扑到我怀里大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后，终于能带着哭腔说话了。“哥，我姐和姐夫刚才出事了。他们坐的出租车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连司机三人，当场就没救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听到这个消息也呆住了，机械地喃喃自语，“他们离开才多长一会儿，不会，一定不会的……”　　

    接着，我慌乱而急切地安慰他道：“小三，你冷静点，先别着急，或者是消息搞错了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自己心里也怕得要命。　　

    “消息没有错，是我大姐打来的电话。二姐下火车路过她村里时，她想留他们住一宿，可他们太想孩子们了，怎么留都留不住，连夜雇了大姐村的出租车回去，结果半道就……”他已经不会流泪了，一字一句都在费尽全身力气般说。　　

    “小三，要挺住，先别难过，还是处理事情要紧！你先收拾行李，连夜就回去。其它的事情交给我，你姐姐姐夫还……”我心里也是轰轰地剧痛，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现在就准备回去，可工钱还没有跟老板结算呢！这个时间去吵他，合不合适啊？”他有些犹豫地说。对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怎样适应社会。　　

    “你去收拾行李！”我忽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命令道，随即拨通了老板的手机“你现在起来，把陈小三的工钱结清，他十分钟后上门去取。”我同样的口气惹出了对方一堆骂骂咧咧的废话，我一字不听。“孙老五两口子刚才死了，他小舅子要回去处理后事！”我吼着对他说。对方还是一些啰里啰唆的工程的事，我干脆用冷酷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拿钱让陈小三走，工程的事，还有我一个人活着！”说完，马上关了手机，我不等他再有任何话说！谁不知道这是流血流汗挣得几个辛苦钱，谁敢不给，我就跟他拼命！不是我的命不值钱，身为弱势的我们如果不能自己拼命保护自己应得的利益，还有什么能力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尽管我知道他不敢不给，可心里还是特别的憋气，真恨不得找个人好好打一架，发泄发泄满腔的怒火和怨气。　　

    陈小三匆匆地走了，连句好好道别的话都没顾得上说。整幢新建的大楼里就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甭说打架，就是能出口气的活物都没有。我心里憋得实在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墙角剩下那多半瓶二锅头拎了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将空瓶向墙角砸去，酒瓶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楼房中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眼睛怎么擦都是这么模糊，我不承认自己已经泪雨滂沱了，可一把一把抹着脸，就是看不清四周的情景！仿佛到处都是他夫妇二人的影子；仿佛“床上”还放着那紫裙白靴，粉红的大衣，PU靴裤，鹅黄色的长筒靴；仿佛耳边还响着:“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今年就可以把该人家的饥荒还上，好好过个年……”　　

    躺在冰冷的床上，已经感觉不到冷。手脚仿佛也不再痒痛了，只是心比冻在冰窖里还要觉得冷！虽然自己的人生际遇也坎坷颇多，可始终相信，有付出就有回报。所以不管环境怎样恶劣，都在努力地做到最好。但是今天，孙老五夫妇的死讯，使我骤然间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最后的信心！一年来情同手足，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笑，一起闹，一起为沉重的生活挥汗如雨，一起为明天的日子无怨无悔地努力。可就转眼间，他们所有的努力一下就灰飞烟灭了。他们的离去，几乎把我所有的理想在顷刻间就完全击碎了！为什么这样艰苦，这样认真地生活，付出了全部的努力想过的好一点，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老天的残忍已不可说。我站在没有窗户的窗前，眼泪已经在脸上凝结成冰。欲哭无泪，欲诉无言……　　

    不知道自己在孙老五小舅子离开的床前站了多久，直到无意识地将一件东西碰落到脚下，才惊醒了思想自己的混沌。从地上捡起掉下的枕头，放回床上时，又一次看见那雪白的披肩，直觉得刺得眼睛疼！心又无可遏制地猛烈剧痛……　　

    雪还在下着，越下越大。漆黑的夜，天地一片迷蒙，地上的积雪在窗口射出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就这样的夜，有两个贫寒无辜的生命，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白雪，可老天它看不见！我一遍遍想他们刚刚离去的样子，想他们的两个孩子，想那散落在血泊中的美丽的新衣服……握成拳头的指甲刺破了手掌，没有痛的感觉，血凉凉地从掌心滑到掌缘，再滴到地上，“滴”“哒”地响着……　　

    孙老五夫妇带着永远的遗憾，和我们所有人的痛，魂归天国了，他们的孩子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永远失去了她们的父母。我那没娘的女儿，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在最应该团圆的日子里看不到父亲！想到这里，我重又回到刚才工作的地方，什么也不想，拼命地干开了活！不管天会不会亮，雪再不再下，明天老板是怎样苛责的挑剔，除了干下去，我已别无选择！为了我爱的人，我必须努力地活，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