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2)

    可还是失眠的厉害！虽然身体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可大脑还是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地亢奋！实在睡不着，不敢再想自己，不敢去想家人，拿什么转移大脑过度兴奋的思考？还是去想孙老五一家吧！他们现在一定团团圆圆在一起了，有说有笑……可这个被强迫着要想的事情，大脑实在表现不出多少兴趣！我和孙老五夫妇，包括他小舅子，都是在工地认识的。说起来算老乡，也就格外亲近点。关于他的情况，我实在发挥不出多少想象，倒是他人很朴实的。虽然性子倔，可偶尔开他点玩笑，也从不上脸，最多只是呵呵地笑。　　

    一年来，工地长期枯燥乏味又耗费体力的干活，从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就相互间打趣，开开玩笑。实在累得吃不消时，就讲黄色笑话提提精神。每个工地都是，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反正挺管用。老五生性不善言辞，他小舅子还没娶过媳妇，所以，我反倒算一个最热闹的人。每次讲完这样的故事，他小舅子总是红着脸扭过一边去，不看我们，孙老五也还是只会呵呵地笑。有次我忽然乘他不备，一把拉下他的短裤（在夏天），然后看着他尴尬的样子也大声地笑，由此发明了后续的娱乐==下一次时轮到他来拉我的裤子，然后持续不断的互相打闹取乐，逗得他小舅子一旁吃吃地笑。后来，我就偷偷在裤腰里面拴一根绳子，以后就只有我扒他的份，他奈何不了我了。好笑的是，就这一点小小的诀窍，他至今没有猜得到。当然，也有一次，我们正打闹时，他老婆忽然进来了，臊得我们一时都无地自容。　　

    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可做的娱乐的，我回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可笑过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悲，无聊！　　

    虽然没能踏进大学校门，可心爱的书本却从来没有抛下过。一直要求自己勤奋，上进，自强，自立，虽然没有谋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可还是不断用知识来丰富自我，充实自我，提高自我，完善自我！没想到现在居然沦落到需要用这样的无聊回忆来制止心灵的煎熬，我有些不能原谅自己！孙老五夫妇把明天和大后天的车票留给了我们，与其躺在这里胡思乱想地浪费时间，还不如乘睡不着的时候往出赶赶活，好有一个宽松的时间置办点年货，再上火车。虽然知道就是回到家也不会有别人期待的那种等待，那种牵挂，可家毕竟是一个充满温暖和舒服的地方。　　

    穿衣，下地，蹑手蹑脚到楼房走廊另一边的尽头，重新开始所剩不多的扫尾工作。手和脚的痛痒因了一阵子的休息，又更加剧烈起来，我揉搓了几下手脚，又开始了新的工作。干了不多久，有咳嗽声在背后响起，孙老五的小舅子也穿了工作衣站在那里揉搓冻坏的手脚。“你去睡吧，熬了夜，明天还怎么干活呢？”他长得瘦瘦弱弱的，也是第一次出门。前半年还在学校念书呢，没怎么干过活的人，能撑到现在，也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哥，咱搭把手一起干吧，早干完了，就能早回家，反正也冻得睡不着。”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给我当下手，时不时地配合着我的需要，偶尔也还打两个哈欠。　　

    “这罪可真不是人受的，你明年还出来吗？”　　

    “出来啊！罪是够受的，可咋说也比呆在村里守那几亩薄田挣的多！再挣一两年，我就有足够的钱娶媳妇了。”他说到娶媳妇时，还略略带点不好意思。　　

    “再等一两年，不怕兰妮跑了？”我故意打趣。　　

    “她说死了等我。”他涨红了脸，不知是急于分辩，还是觉得这话不该跟外人说起。只是那眼中倏然间满是陶醉的光彩，满是幸福的憧憬。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神情有些刺痛了我。这神情，这目光，我几年前也有过。我拼命挣钱，挣够了娶媳妇的一应花销，把她掌上明珠般捧回了我装潢一新，家电俱全的新房。守着她过完年，过完正月，说好不出去了，可为了她能过上好日子，我还是狠狠心，咬咬牙又出来了。自己多受点罪，她就能多舒服一些，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山村里娶个媳妇不容易，让自己的老婆能在人前风风光光，是爷们儿最露脸的事！第二年，她怀孕了，虽然再一次的离别是更加的牵肠挂肚，可为了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又一次远离了家门。再以后，想着新崭崭的票子，想着逐步红火起来的小日子，不管怎样受罪受苦，就是干活有劲头。直到有一天她扔下孩子给邻居，然后再无影踪为止。当然，像我的情况也是少数，孙老五夫妇不是在同甘共苦？还有一些人风平浪静的在过日子，也有一些人只把男人当赚钱的工具，也有一些人是真正的心疼自己的男人……　　

    可我就是看着孙老五小舅子的眼神莫名地气愤！女人，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姑娘家时，家里少一点彩礼，少一样家电也不肯嫁过来！嫁过来后，就更不知哪来的理直气壮！你们知道你们的男人，你们看上的后生，他们为了你们在受什么样的罪和苦！接过他们挣的钱时，会眉开眼笑，会吃喝穿戴和城里人一样时髦，可就是这样还是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生在山村的我们除了无法选择出生，到底犯了什么错！山里的姑娘拼命嫁乡里，乡里的姑娘嫁城里，只有少数山村的姑娘会为了心爱的男人留下来，再不就是更穷的山里姑娘嫁进来，责任义务统统置之脑后，还动不动耍心眼，闹脾气，你们知道你们的男人活的有多累！可他们谁都在默默地没有抱怨地付出。道理谁都知道，生在荒僻的山村，没权没势没钱，再没有点吃苦受罪的耐性，你还算什么男人！　　

    可再一次碰触到他那因心情美丽而有些沉醉的眼神，那朦胧的憧憬一下把我无名的怒火冲击的无影无踪。该背负得总得背负，该担承的也同样无法逃脱，与其让他烦恼于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还不如就让他追着梦，自觉不自觉地承担起生活的重任吧！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话，实在冻得熬不住时，就拎起墙角的二锅头抿上两口。虽然酒精产生的热量过后，人身体会更冷，可除了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抵御寒冷的了。　　

    忽然，孙老五小舅子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夜里格外地响亮！我俩同时都被吓了一跳。我拿过他手里的工具说声“你去吧！”，又开始干自己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