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我
时间:2009-06-10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NextPage一 冒充我的人多如牛毛 ] 一 冒充我的人多如牛毛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王小妮 有一个专门写恐怖故事的人,他长相周正,偏瘦,眉毛很重。 现在我要给他起个名字,那就叫他周德东吧。 我就是周德东,周德东就是我。 这名字还真是我自个儿起的。小时候,父母把很多写字的纸片摆在我面前,让我抓,我就选了这仨字。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创作,绝对大手笔,这仨字气势磅礴,不是一般人能排在一起的。 但有时候,周德东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冒充我的人多如牛毛。 连我这样的人都有人冒充,说明在这个世上混得不如我的人多如牛毛。 下面,我讲几个故事。 在山西那个产煤的城市,有一天,发生了一起非常恐怖的血案,有一个挺瘦的人专门挖孩子的心,死俩了。案发后,全城大恐慌。变态者混进了盲流群,销声匿迹。警方连夜搜捕。 警方在火车站带回一批又一批没有证件的人,最后关不下了,把一所职工学校也当成了临时拘留所。 一间房子里,关押着六个人,其中有个人长得挺瘦,眉毛很重,穿着一件怪兮兮的黄风衣,只有他好像不怎么害怕,他不像其他民工那样眼睛溜来溜去,他一直闭目养神。 天亮后,终于来了警察,一男一女。那男警察一脸横肉,和这群盲流比起来,他更像个坏人。那女警察长得不算漂亮,却很威风。 他们让六个可疑的人全蹲在地上。 男警察冲这六个人念了几段关于盲流的文件,神情很冷漠。他最后说,这次血案不同平常,所有涉嫌人员都要先收容,等查清案子,再把与血案无关者遣送。 这时,女警察发现那个挺瘦的人偷偷地看她,她有些不高兴,大声说:“看什么看?呆一边去!” 男警察注意到了这个人,朝他一指:“你,姓名,哪里人,职业。” 挺瘦的人平静地说:“周德东,东北人,作家。” 男警察不看书,他很瞧不起地问:“作家?你有啥证明?” “没啥证明。” 男警察:“没证明你就是盲流,现在很多盲流都是作家。” 说话间,那女警察抬头问:“谁说他是周德东?” 她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又是一个读书喜欢记作者名字的人(她甚至能记住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她正巧读过周德东的书,正巧记住了周德东这个拗口的名字。 挺瘦的人很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我,是我。” 她很怀疑地看了看这个蹲在地上的人:“你的身份证呢?” 挺瘦的人:“我去考察西路军走过的地方。在古浪那疙瘩,我的身份证被人偷了。” 她又问:“你能说说你写过什么文章吗?” 挺瘦的人流利地说出了几篇作品名。 那女警察对男警察小声说:“他是作家,我担保。” 男警察对挺瘦的人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可以走了。”然后,他又讯问下一个。 挺瘦的人走出关押地,长吐一口气。空气无比新鲜,女人真美好。 身后有人叫他:“哎———”原来是那女警察追了出来。他就停下了。 那女警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可以吗?” 挺瘦的人想了想,说:“可以啊。” 在路上,女警察告诉他,她叫房丽。她老公叫吴进忠,是个教师,他对文学很痴迷,多少年了,就是写不出像样的作品。 她说:“周老师,我希望您以后能帮帮他。” 挺瘦的人说:“这事儿我能整明白。” 到了房丽家之后,她老公吴进忠听了太太的介绍,十分高兴,他忙前忙后,又递烟,又沏茶。 挺瘦的人坐下来就开始谈文学,谈霍桑,谈博尔赫斯,谈伍尔芙,谈乔伊斯,谈斯蒂芬·金。谈当前大众对纪实类文学的热衷,和对虚构小说的疏远…… 那天,挺瘦的人一直说到吃晚饭。他那快饿瘪的肚子,终于被丰盛的饭菜塞满了,甚至还打了嗝。当晚,善良的小两口挽留他住下来。 次日,他要离开了。 房丽留不住,就只好泪眼兮兮地送他上路。 临走,吴进忠挑了一些稿件给他,希望他能推荐一下。 挺瘦的人说:“你们等信儿吧。” 房丽看他的黄风衣太破了,把老公的一件黑风衣给他穿上。又拿出三百块钱,硬要他带上当路费。挺瘦的人不要,房丽坚持塞进他的口袋。挺瘦的人就说:“以后我会还给你们。” 挺瘦的人离开后的当天下午,房丽把他留下的那件黄风衣扔进垃圾道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那风衣上的束带上有淡淡的血渍…… 这个人不是我。这个不是我的人离开大同之后就消失了。 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本杂志,不知道是谁寄的,叫《云冈纪实文学》,上面有一篇文章,是那个挺瘦的人写的,讲的就是这件事,在文中,他向我本人以及房丽一家谢罪。 这个人署名爱婴。文后还有通讯地址,他是吉林公主岭人。 海南那个岛。椰子树。一圈大海。满街晃动着脸皮越来越厚衣服越来越薄的女人。 《特区报》社。来了一个挺瘦的人,他说他是一个作家,叫周德东,他说他的钱丢了,他说他希望报社借给他路费。 一个记者讽刺说:“我在一个笔会上见过周德东,他没你瘦,也没你胆大。” 办公室的人都笑。 挺瘦的人有点慌乱,说:“我想你以前见的那个是假的。” 那个记者就晃着脑袋问:“那你把身份证拿出来让我看看。” 挺瘦的人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我整丢了,正在办。” 那个记者又补充一句:“周德东也没你幽默。” 挺瘦的人退到门口,还不死心,说:“我最怕的就是———假的被当成真的,真的被当成假的。” 那个记者正在赶写稿件,他已经不耐烦了,喷出一个字:“滚!” 挺瘦的人翻了翻眼,尴尬离去。 这个人是我,真是我。 这次尴尬的经历,发生在三年前的夏天。那个夏天贼热,满大街的人都吐舌头。 周德东写了很多年文章,可是,一直没搞出什么大名堂。现在,他买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定居北京,不再漂泊,他和他太太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