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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了我(27)

  我终于要完蛋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我跑得歪歪斜斜。

  他接近了我!

  我疯狂地加快奔跑速度。

  黄羊乱了步子,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终于,它瘫倒在地。

  我从车上跳下来,跳下去抱它。

  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一步步走近它。突然,它惊恐地跳起来,继续奔跑……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朝前抓着,他要抓到我。我的后背已经碰到了他软绵绵的手指尖……

  黄羊摇摇晃晃地跑,终于接近了一片高一点的枯草丛。它一头钻进去,闭上眼睛,痛苦地喘息。那草丛怎么能挡住它呢?它的圆臀高高地在草丛上露着。

  据说,这时候的黄羊肺已经炸了,即使不抓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我把卡车开过去。

  它努力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向前走。它几次差点被骆驼刺绊倒。它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它的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它已经死了。

  它还在朝前走。

  这是生命的奇迹。

  死亡的恐怖,剧烈的漫长的奔跑……使它的肺已经彻底毁坏,只是它的大脑的思维还没有停止。它仍然躲闪着山一般的踩踏。它的感觉世界里只有自己艰难的急急的喘息,还有向前走这一线本能的念头。

  它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前走,那只是生命死亡之后的短时间的惯性。

  我在追赶一只死去的黄羊……

  他已经几次抓到我,都被我拼命地甩开了。

  我快吐血了……

  那只黄羊终于被一颗很小的石子绊了一下,就倒下了。

  它再也没有爬起来。

  它睁着圆圆的惊恐的眼睛。

  它的胸部很热很热,都烫手,尽管它的心已经不再跳动……

  我总说自己正义,勇敢,善良,其实我真实的人性中有多少恶啊。现在,命运在报复自己?

  我是黄羊的异类。

  身后那个虚拟的东西是我的异类……

  他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候,我在闪电中看到前面有一个路口,那里站着一个警察!已经很晚了,没有什么车辆,可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警察,他笔直地站立在那里。

  我的精神一振———这是我惟一的机会了!

  我爆发全身的力量又一次挣脱了他的手,朝前冲。

  希望给我注入了新的力量,他被我甩出了一段路。

  我冲到那警察身边,对他喊:“救!救!救命!”

  身后的那个家伙并不躲避,他一步步逼过来。

  那警察反应很机敏,他纵身一跳,挡在了我的前面。然后,他伸出手,用一个威风的手势挡住了那个家伙。

  我说:“他要杀我!”

  警察厉声对他吼道:“不许动!”

  那个家伙对警察说:“你在这里站岗挺辛苦,我给你一点慰问品。”说着,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半个苹果,递给警察。

  警察突然嘻嘻地笑起来,接过那半个苹果,立即点头哈腰地说:“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我藏在这个警察的身后,不就像那只黄羊藏在露屁股的枯草丛中一样吗?

  我彻底傻了。

  那个家伙指着我,低声对警察说:“我可以杀他了吗?”

  警察“啪”地敬了个礼:“祝你成功!”

  警察是个疯子!

  我撒腿就跑……

  乌云还没有散去,但是天已经有点亮了。我跑了一夜。

  大街上出现了清洁工!

  我回头,他没了!

  ———他是完美的,他不会在光明中作恶。

  清洁工大妈远远地问我:“你一个人跑什么?”     
 
 
[NextPage十八  命无数]

十八  命无数 
 
  整个夜晚

  黑暗灿烂着

  被撞响着

  沉重的喘息长鸣

  ———贝岭

  我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我上车后,那个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心力多想了,我缩在座位上,闭目喘息。

  到了家,我付了钱,下车。那个司机还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一直看着我走进家门。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家里,太太见了我,突然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这是怎么了?

  我喊:“你跑什么?”

  她停住,回头,惊恐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我的一股无名之火都冲出来了:“你说我是人还是鬼?我已经受的刺激够大了,你还疑神疑鬼地吓我,你想让我疯吗?”

  太太见我发脾气,静静看着我,一声不响。

  我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气咻咻地问她:“我怎么了?你这样害怕我?你说呀!”

  太太小声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

  我对着镜子一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脸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她见过他,她只记得他的脸没有血色。我也告诉她,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脸没有血色……怪不得她这样害怕。

  而且我半夜的时候突然不见了,下落不明。大清早,就有一个脸上没有血色的周德东走进来……

  我一下抱住她。

  我低低地说:“昨天夜里,他来了,他追了我一宿。”

  太太目瞪口呆。

  我说:“让我躺一会儿,我太累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之后就开始发高烧。

  太太又害怕又难过。她用毛巾为我敷脑门,一遍,一遍,一遍……她悲伤地说:“现在怎么办?那东西半夜肯定还要来!”

  我昏昏沉沉,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

  太太说:“要不然,我们报警吧!”

  我说:“警察管得了吗?”

  太太说:“那你快想办法呀,怎么能杀死这个怪物?”

  她急得快哭了。

  我说:“他说他是我在文字中塑造的另一个我。我想,要消灭它,除非把我写的全部的书都烧掉。”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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