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我(23)
时间:2009-06-10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我住进了宾馆。 第二天早上,我试探着给单位打电话。我的助手同样惊叫着把电话摔了。 我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接的。我说:“我找周德东。” “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个作者。” 他很客气地说:“对不起,他已经去世了。现在我接替他担任主编,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我说:“是我和他的事。谢谢你。”然后,我沮丧地放下了电话。 我又给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打电话。他刚接起来,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害怕……” 他叫了一声“我操”,“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我不想再听见这种惊恐的声音了。我放弃了沟通,放弃了解释。 我一天都躺在宾馆里思考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假如那个家伙真是血肉之身,假如他真是冒充我救人不幸送了命,那么我就永远无法澄清这件事了。只有他存在,只有他向天下人坦白交待,我才能重见天日。 可是,他到底有没有消失呢? 假如他没有消失,我到哪里去寻找他?他为我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也就是为他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他不可能再出现。 我想起那个不存在的爱婴,想起那个不存在的张弓键,想起那个不存在的花泓,我突然感到我游荡在一个梦里。 我起身给许康打电话。我要一个个对证。我拨通了那所大学的总机,说找学生会主席许康。总机告诉我:“没这个人。” 我又打毛婧留给我的宾馆的电话,找毛婧。对方说:“她回长岛了。”我舒了一口气。但是这也证明了我不是在梦中。 我又给《新绿》文学报打电话。那个学校的总机告诉我,没有这个报,那总机说他们学校文学社的报纸叫《荒芜》…… 该吃晚饭了。我走出房间,看见那个服务台站着几个人,他们偷偷地看着我,还小声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是楼层服务员,还有三个保安。 我一眼就看见了服务台上放着那张报纸,那张有我遗像的报纸。 我匆匆地走下楼去。 在餐厅吃饭时,我看见餐厅的服务员也对我指指点点。我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看见收款台上也放着那张报纸。 我不能继续住下去了。在这家宾馆里,我是一个鬼。我必须换一家。 离开那家宾馆,我发现我的烟没有了。我抬头看见附近有一个小卖店,我就走进去。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她收了我的钱,把烟递给我的时候,突然她看我的眼睛直了。 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的手里正拿着那张报纸! 怎么到处都是这张报纸? 我想问清这是怎么回事。我说话了,我的声音很轻,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更像人的声音:“请问,你手中这张报纸是谁送的?” 那老板尖叫了一声,几步就跑进里边的屋…… 我又找了几家宾馆,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有那张报纸。 所有的前台小姐见了我,都显得很骇异。最后一家宾馆的那个前台小姐为我登记的时候,看见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写字的手就开始抖…… 我想,只要我住下来,一会儿,那小姐肯定要向上级汇报这件事,上级肯定要报警,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收起我的身份证,说:“小姐,我不住了。” 她抬头惊恐地看我。 我说:“我只想问问,这张报纸是谁送来的?他有什么特征?” 她颤颤巍巍地说:“是是是一个报童……” 十六 第一次面对面 就像上唇亲爱下唇 你恨你 就像上排牙仇恨下排牙 ———无名氏 我走投无路,坐进了出租车。那是一辆灰色的出租车。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坐在后排座。 出租车的报篮里竟然也有那张报纸!好在天已经很黑了,那司机没有看清我的长相。 司机问:“您去哪里呀?” 我说:“你就朝城外开吧。” 我想到郊外去,找一个废弃的厂房之类的地方藏身。 那个司机有点警觉,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师傅,对不起,我要交班了,您换一辆成吗?” 我说:“你别怕,我不会劫你车。我是个恐怖故事作家,只想去黑暗的旷野中体验一下。我会付你双倍车费的。” 司机犹豫了一下,把车开动了。 车一直在朝前开,车灯照着我冷清的前途。 我靠在后座上,一直在想那个可怕的报童。我怀疑他就是他。 尽管我为了重新变成人,很希望他存在。但是,我一旦确定他真的存在,又忽然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他太狡诈了,他把我彻底变成了鬼。而那报纸就是一张张符咒,不让我在阳间容身。 终于到了没有人烟的郊外,终于看见路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子。 我说:“你就停这里吧。” 那个司机把车停下,把顶灯打开。他回头接我的钱时,无意地看见了我的脸,他怔了一下,但是没有出声。我能感觉出他压制着的恐惧。 我下了车之后,他手忙脚乱地一踩油门,以疯狂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我借着月色,走进了那个房子。那果然是一个废弃的厂房。 我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 地上扔着一些废铁、电线、螺丝之类,泛着铁青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油味。 我坐在黑暗中,想起那个优秀的喜剧演员周星驰有这样一句台词: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如此突然,真是太刺激了! 真是太刺激了。 我要崩溃了。 我的神经已经被磨砺得千疮百孔,眼看就要迸裂了。为了把它最后相连的一点柔韧性咬断,在这个阴森森的空间里,又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出现了。 最初我以为是老鼠,一只老鼠阵营中最狡猾的军师。它弄出的声响极其隐蔽。 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得肆无忌惮。 我像受惊的老鼠四处张望。 我听见黑暗深处有人对我说话,那是张弓键的声音!那声音有点缥缈,有点轻浮,很不真实,像梦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