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十年·芙蓉锦(全文在线阅读) > 人间行走
我们总是可以,
不断地与美丽遭遇。
他们说:这世界因为有了人,便有了人的肮脏,而每一天的每一个人,寂寞地行走在这人间,从晨到暮,足下崭新的鞋,渐渐地灰旧,蒙尘,终究破败不堪,如同我们都曾年轻流丽过的心。
然而我知道,即使这段路真是如此地艰难曲折,路边却总有些景色,让你流连,让你在刹那间微笑。
在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哪里的天空比较蓝》,在灯下翻看的时候,里面飘飘荡荡掉出张纸来。
是封信。
兰:
天气热,你要注意安全及身体,另外:
1、方便的话,带着发票(在皮夹里)及保修卡到中南电视柜盖单投保;
2、督促荣莉将摩托车执照拿来;
3、如果天要下雨,一定切记上班前将门窗关好,以免计算机受潮;
4、热水器不要用;
5、注意饮食,别太偷懒(我买了菜在冰箱里);
6、想办法和科技社的车英联系;
7、我爱你,
……
——落款的名字实在看不清楚了。
呀,还有这样的情书。我把这封写在废公文纸背面,正面是半篇工作总结的信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感叹:真是好文章,好在真情实感,浑然天成,而写的人又完全不自觉,每句话都扎扎实实却是字字珠玑。这种文章,我就写不出来。
后来每次从图书馆借书回来,我都会首先把它从头到尾翻一遍,但是很遗憾,这种艳遇再没有发生过。
大街上,两个女孩,人手一只蛋筒冰淇淋,人潮涌涌里叽叽喳喳。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其中一个漫不经心地迈步,准备过街,另一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我们还是走人行横线吧,这样就算被车撞了也有理一些。”这一个眼睛顿时瞪圆,“胡扯。被车撞了还谈什么有理没理,命都没有了。”两个人笑得软了腰,你捶我我捶你的,我都走过去了又回头看,她们俩还是走了人行横线,左顾右盼的。
公共汽车上后座有个女人,着一身黑,据说黑衣显瘦,可是一眼看去,还是只觉得她是脱了形的胖,正一把大嗓门地向同伴说着初恋,“……结果有一天他突然问我,说别人的女朋友都给男朋友打毛衣,我怎么不给他打?我们就一起去买了六斤毛线,乳白色的,准备打情侣装……我是不会呀,当年就不会,可是他都这么说了……你晓得的,我妈妈死的又早,两个哥哥当时都没结婚,家里一屋子男的,连个帮一把的人都没有。我自己照着书,打了整整一年,到第二年秋天,要上门了,还连半件都没打起来,急得我呀……我二哥当时刚刚认识我二嫂,就硬着头皮求她,其实那时他们俩也才见过两次诶!结果我二嫂一个星期就给我搞出来了。怎么样?我二嫂不错吧,所以后来我二哥有歪歪心思的时候,我就跟他讲:不漂亮归不漂亮,手又巧,心肠又好,你还想怎么样?不过,你别跟那个谁说,他还一直蛮喜欢这件毛衣的,总穿,还总是告诉别人我手蛮巧……嘻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别人帮我打的……”
我使劲看她,想她年轻时,也曾有一把纤丽的腰身和娇俏的笑容吧。即使是今天,沉浸在爱情记忆里的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的,也会让人忘了她的胖,忘了她的人至中年。
那天中午,我算是跟邮局小姐纠缠不清了。先是她看见我手里一大迭汇款单,惊问:“多少张?”我答:“十三张。”她便大叹一口气。然后她一张张对过,报出总额,却比我算的少四十几块,我说:“你算错了。”她白我一眼,“我是用电脑算的。”我回瞪她,“谁说电脑不会错?”扰攘半晌,证明的确是电脑错了——她又没有零钞付我,问邮票行不行。我要四十六元五角邮票做啥?又问我能不能给她三块五,她付我五十。我翻遍了全身也只有三块,小姐已经不断地重申:“你先去外面把钱破开再来吧。”我把皮包翻个底朝天,徒劳地寻找那个救苦救难的五毛钱,心怀侥幸地自言自语:“要能有个人借我五毛钱该多好。”
身边一个声音:“你只要五毛钱?”
是个高个子女孩,一把短发,烫得七彩缤纷什么颜色都有。她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个硬币递过来,宝蓝色的指甲闪闪烁烁缀着银星。我大喜过望,连声道:“小姐,谢谢你,我该怎么还你钱?”
她买邮票、信封,写地址,丢进邮筒,而在她做这一系列工程时,我像个白痴一般一直追着她喋喋不休地道谢且询问还钱方式,她终于在门口停下来诧异地说:“只是五毛钱呀,你还真要还?你好罗嗦啊。”便出了门,阳光下的水晶鞋闪闪烁烁。
暮春,薰风吹得人欲醉欲睡的中午,我突然看见有一只蝴蝶停在我的窗台上,一动不动,仿佛也在午睡。我一伸手轻轻捏住它,它惊觉,双翅用力扑扇,却无济于事。只需略略加力……我可以感觉到掌中的欲望,好像已经看见它翅上的亮丽银色像鱼鳞般纷纷散落……但是它是蝴蝶。也许它有点近视,分不清花朵与我灰蒙蒙窗台的区别,或者只是累了,我想起我曾在开往厦门的夜车上靠在身边的陌生人身上睡了一个晚上。而且它那么小,翅膀如许单薄,是品种原因还是因为年幼?我指尖一弹,它如蒙大赦,振翅飞去,转瞬之间缩成黑点。
这人间,有太多的污秽与悲伤,然而我庆幸的是:在街头,在巷尾,人与人相错的刹那,生命里小小的转折,我们总是可以不断地与美丽遭遇。因而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觉得那些所有穿坏的鞋,和付出的感动,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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