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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橘如何变北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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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之下,
  未知便是永恒。
  来北京没多久,我的包就被拉了两次。
  一次是在家乐福外的天桥上,我左手一大包,右手两大包,低头一路疾走。忽然有位小姐经过,迟迟疑疑回头看我几次,立住问我:“你知道……呃……什么什么宾馆怎么走吗?”我还在糊涂,她忽然近身低声:“小心包。”我大惊回头,遇见西域女子的深深眼眸,若无其事退开。另一次是偶然翻包,咦,怎么又多了一道刀痕?是几时、何地、如何发生的,我全不知晓。
  两次倒都没有财物损失。说来惭愧,我经常听到包里手机响,翻了五分钟,都还没找到它的方位,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小偷们。
  到底还是去买了一个新包,我喜欢大的、有形有状的,这一款索性在前面搭了一大块兔皮,灰茸茸地很嚣张,在不同的电梯里把同电梯的人吓了好几次。
  他们教我不要把包背在身后,创造第三次被盗的机会,挂在肩上又不停滑下来,只能斜背了,每走一步,它都打我的大腿,是一种活生生的提醒。天寒地冻,我裹着长款羽绒服,走久了又热,我顺手拽开拉链。在灯火通明的蛋糕店前面等人,无意一瞥落地玻璃窗里的自己:整个人消失在长大的衣服里,偏敞着怀,斜挎着包,一腔的满不在乎喷薄而出,我简直就像一个北京姑娘嘛——虽然我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原来不知道北京姑娘,文学作品里永恒的北京姑娘是《冬儿姑娘》或者《骆驼祥子》里的虎妞,冬儿是“傻大黑粗的,眼梢有点往上吊着……四五岁的时候,就满街上和人抓子儿,押摊,耍钱,输了就打人,骂人,一街上的孩子都怕她!”几棵老玉米被人偷拔了,“她坐在门槛上直直骂了一下午。”“打牌是许赢不许输,输了就骂。”“她也不做活,整天里自己做了饭吃了,就把门锁上,出去打牌。”
  虎妞是三十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了男人。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候更多一些花样。她看上了祥子,就使诈勾引他,给祥子带来所有的霉运:病,被抢车——连她难产死了,好像都不是她的悲剧,而是她给祥子下的套,好让他因丧事破产。
  这粗粝印象不是我的错,请去质问老一辈文学家们。直到我踏上这方土地,忽然身边都是北京姑娘,她们的高挑美丽、她们的爽利、她们的语笑如风……《京华烟云》的姚木兰有一味最拿手的花生汤,是福建名吃,当然林语堂是福建人。可是译成中文,她就是地道的北京姑娘,正如我亲见的她们。
  而我,也渐渐被这城收服。我能借助太阳识别方向了;我在落了第二场雪之后,终于去买了一生中第一件羽绒服,觉得太实用太暖和了;听了一冬的“正月里理发死舅舅”,我放弃向大家解释这是“思旧”的讹传,乖乖地在冬月剪了头发;跟帅哥,我学会了横他一眼,学余德利道:“怎么着?跟我叫板?”帅哥知情得趣,立时双手一抱道:“唷,您这可是挑礼了。”我是南人,如果我带出了北相,大约只因为我喝的是来自密云水库的水。
  我曾以为我早已定型,我却没想到,岁月会一年一年推出修订本。那就是说,还有惊喜等着我了。原来,每一棵树、每一个人的未来都是不可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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