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传说(2)
时间:2013-04-20 作者:今何在 点击:次
“可是族长,你怎么会知道西南有真正的大海呢?” 族长抬着望了望天,疾风吹动着他的须发:“是风告诉我的。” “你能听懂风在说什么?” “是大风之神,巡游天际的神灵。” “风神?”。 “他上一次飞过烛天大山,还是天亮之前的事,已经隔了两三代人了。”长者缓缓闭上眼睛,“那时我才七岁,我去给我在山口凿冰的父亲送饭,那时大地一片黑暗,只有山口的无数火把光亮,映着周遭的冰层。我想当时从天空看下去,一定十分的显眼。忽然间暴风雪就刮起来了,几乎所有的火把都被吹熄了,我们看见一片漆黑之中,天空有两颗星星正向我们坠来,越来越近,闪着碧蓝的光辉。暴风雪中我们逃向冰洞内,可我却立足不稳,向山下滑去,我想我就要在冰山上撞得粉碎了,可忽然那两颗星改变了方向滑向我的下方,我落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象是草地,可是冰山中哪来的草地呢,这时风停了,我踏着柔软的地面向前走去,一颗蓝星辰就在我的前方悬停着,我好奇的走近它,能看见它蓝色光泽中的深金色圆核,忽然它闪了一下,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它说话了?”我惊讶的喊。 长者长吸了一口气,白雾从他发须间缓缓吐出,即使在近七十年后,这回忆也仍让他心潮澎湃,“那个巨大的声音说:'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夸父族活着啊。'” “我惊恐万分的问:'你是谁?'那声音说:'我是巡天。是乘风巡视四方的使者。我以为这个黑暗的角落里,是没有生命的。” “'黑暗,那是什么?'我问。那声音说:'也难怪,你们从来没见过太阳,所以连黑暗这个词也没有。黑暗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风,也看不见大地的样子。'” “'我怎么样才能看见大地呢?'我问。那声音说:'等待吧,太阳正在向这里移来,据我的计算,还有七十年,你们就可以看到光明,然后……” “然后什么?”我问长者。 长者抖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他说:'然后你们会后悔你们看见了世界。” 风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呼啸着,所有人都在想着,这巡天的使者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是他告诉我们的第一句话,他说,如果他巡天一周着再次来到这里,我们还活着,他会告诉我们第二句话。时间对他来说是无比的漫长,所以他可以用几千年的时间来进行一次谈天。我们一族百千代人的生命叠加,也不知够不够与它完成这次长谈。”长者叹着。 “是的,我们现在看见了世界的样子了,它这么宏伟,又这么可怕,使我们显得这么的渺小。可不论如何,我不觉得它比黑暗更可怕。”我说。 长者拍了拍我的肩:“你是勇敢的夸父,可你要知道,也有人却宁愿呆在黑暗中,不愿相信大地是这样的没有生机,让人绝望。不愿相信冰海最终有一天会没过烛天的顶峰,不愿相信有末日在等待着我们。” “我相信冰海有一天真得会没过烛天,但我不相信夸父会就此灭亡。我们会找到比烛天更高的山峰。” “更高的山峰也会被埋没的。” “那我们就找一座一直顶到天空的山!它的山峰在云海之上,在众神的国度里。” “孩子,去吧,巡天说风是可以被看见的,愿你再一次看到它从天际而来,听到他给我们带来第二句话。” 夸父传说(3)
远寻者们三人一组,牵着两头蹉蹄为他们驮运食物。蹉蹄是一种能翻越冰丘的兽,它们身体胖大,小头小眼而蹄形古怪,能负重,若杀食,也够三个人吃好几天。但我作为弃族者,按族规我不能带走族中的任何公用财物,只有我背包中的食物、柴把与火石。而我选择的道路,蹉蹄也难以翻越。贪图行李,就只会拖慢我的脚步。 我在冰海冻涛最拥急处行走,那是通向远处古悍峰最近的道路。那些山顶上所看见的冰浪,现在成了我面前隆起的小山般的冰块,而在它们旁,是深不见底的冰缝,我举着石凿,艰难的爬了半天,一回头看时,自己还在烛天大山的脚边。 小心的站在冰丘上,看着前方几乎是无边的冰海,先前山上看得分明的远处山脉现在似乎隐没入了天边那若有无的白线。我还只迈出了第一步,就开始变得绝望。这几乎是人力不可能跨越的险途。我必须不停的爬越数万个这样的冰丘,走去几百里外的古悍也许需要半年的时间,我没有食物可以支撑到那时。 但我知道其他的远行者此刻也在另外的方向上艰难的攀越着,他们正同样与绝望的心情斗争着,但他们不会退后,就象那边我们在极夜中冻立在冰海上的先祖那样,至少我们能走到更远,因为太阳已经照亮了脚下。 我抬头望着天空,太阳象是也冻住了似的定在东方,我看不出它在移动,就象我看不出冰海的波澜。但我知道,从我出生到现在,十七年来它的确升高了,也许到我的孙子这么大的时候,它能够升到天穹的最高处,那时冰也许就会开始化了。 我已经在劳累与空想中浪费了一天。传说在远古的时候,那时太阳在空中动的飞快,数个时辰就飞越一次天空,所以先祖们把每一次昼夜定为一天,那真是难以想象,昼与夜那样频繁的交替,那一定是天神疯了。 也许昼夜的更替会越来越慢,就象占星坛上摇晃的吊摆,最终会停下来的,那时或者是永远的光热,或者是永远的黑夜,再不会有变化与希望。 我发出怒吼,向前奔跃,想加快前进的速度,但却重重的摔倒了,身体向冰缝中滑去。当我用冰凿死死的扎入冰中挂住自己时,发现汗在我额上冻结了,我在害怕,我曾经以为我力大无比,曾相信没有什么我不可战胜,但现在面对亘古沉默的冰原,我害怕了。我懂得了敬畏。 巨大的冰缝中有什么影子闪了一下,有东西正在冰缝下。我惊慌的向冰块顶攀去,我想那个影子也许是骨猁,它随时可能蹿出来把我叼入冰缝下它的巢穴之中。 站在冰丘顶上,我取下腰带上的石锤紧握着,打量着冰块的四围。它、或是它们,随时可能从任一方向跳上来。骨猁的动作有如闪电,不知那骨架般的身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它的爪子能轻易的击碎万年的冰块,在冰下开辟出通道。 正这么想着,我感到了来自脚下的振动,我刚抬起脚,那可怕的骨颅便发出尖吼从原来我踩的地方破冰而出。我举锤猛砸下去,发出极清脆的巨响,它那无肉的头颅便被重重的砸在冰上,我怒吼着,再一锤横扫过去,巨响中有什么东西啪的飞了出去,那是它的一颗眼珠。 背后有东西从冰丘下疾跳了起来,它的影子映在了冰面上,我猛转身双手把锤挥出,砸在了另一只骨猁的腰上,它摔落到冰缝下。我可没想到骨猁能跳到这么高,正惊魂不定时脚下又传来碎裂声,那只冰下的骨猁正在凿空我脚下的冰,想让我掉下去。冰块上没有多余的地方可立足了,我一横心,一脚跺碎了我脚下的冰层,跳到了那骨猁的背上,举锤疯狂的乱砸,可我的石锤裂开了,骨猁的头壳却还完好着。这激怒了我,生死一线使我的血滚烫了,我把石锤一扔,直接勒住骨猁的头颅,大吼着一拔,那东西的骨节断了,我把还尖叫着的骨颅甩向天空,它旋转着飞出几十尺高,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这时另一只骨猁已经跳上了冰丘顶,居高临下的对着冰坑中的我嘶叫,但我看出了它的惊恐,我脚下踩着它同类的残骨,我开始向它大笑,我提起那无头的骨猁,向它晃着。那断开的骨节之中,极鲜极浓的血汁流了出来,在寒风中居然不冻,我大口吮吸着那凶兽的血,它刺灼无比,我口中象利刀在刮,但吞到肚中,就象油烧到火上一样,寒冷神奇的消失了,我大滴大滴的冒汗,而汗滴居然也不凝冻在脸上。我贪婪狰狞吞血的表情吓住了另一只骨猁,它一调头消失在冰缝之中,但我知道,它会一直暗中跟随我寻找机会,因为这冰海上能找到的食物太少了,我的肉也许够支撑它在冰下眠存许多年。 攀过一段冰浪密集的险途,冰丘之间有了积雪的沟道。雪上被长辈们严厉告诫危险的地方,因为雪下可能盖着千尺深的冰缝,骨猁也会随时伸出爪把你拖进雪里。所以冰丘虽然难攀,却是相对安全的路径。可我决定从雪沟上走,因为我需要时间。 我发现骨猁的血可以溶化寒冰,而且不会冻结,而骨猁的爪因为肉在骨内,僵凝后是天生的最好的冰凿。把骨猁的血涂在它爪上就象是握了一把火焰的刀。可惜那骨髓中流出的血实在是太少了,我握着骨猁的前肢,费了半天时间凿下一大块冰,又把它凿成一条冰船。坐入冰船中,一手握一只骨爪作撑,在雪沟中向前滑去。 有时冰块挡住了去路,小的我顶着冰船翻过去,大的我就不惜费劲凿开可供冰船滑过的路来,我刻意要开出一条路,这样即使我死在某个地方,后来者可以顺着我开出的路来到我到达的地方——当然,在它被冰流淹没之前。 喝了骨猁的血,居然使我好几天都不觉饥饿寒冷,充满力量,我开始明白为何这种几乎无肉的怪物能在冰原上生存。而当我觉得那热量渐渐消失时,我竟然开始希望另一只骨猁能够出现在我身边。 骨猁们也许不喜欢阳光,这些天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虽然在休息时,我总能听到异样的声响。 夸父传说(4)
到了第七天,那一刻,船下的雪突然塌了,冰船直向冰缝中落去。我急忙一蹬,跳离冰船,用冰凿砸入冰中,把自己挂在了冰壁上。 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窄缝,单手承受着自己的重量,我开始体会沉重身躯的坏处。从腰间摘下骨猁爪,正准备一点点攀上去,可就在这时,有什么让我呆住了。 就在我面对的冰壁里,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正冻在里面,它很大,象是什么古老的巨兽被冻在了冰层里,也许几千年前它就被冻在那儿了。 我凑近冰面看去,可它好象也在透过冰面看我,我看见了它的眼睛,似乎还透着被封冻时的光芒,我想它虽然被冻在冰里许久了,可也许还活着。 可是忽然我看见它似乎动了一下,是我的眼花了么,巨兽的身体中,好象有什么东西挤了出来,然后我感到了冰壁内振动,那东西在挖掘冰面,向我而来。 我害怕的加紧向上攀去。但它挖掘的速度非常快,我刚攀上数尺,它就已经在我的脚下破冰而出了。最先探出的是一只利爪,我低头一看,明白了这是另一种传说中的生活在冰层中的野兽涂猱。 涂猱比骨猁体型要大得多,有着一对竖生的眼睛与突出嘴外长尖的牙,平时与另一种巨兽古犸伴生而居。古犸有庞大笨重小山似的身躯,经常在冰面深处一睡就是几十年,它的腹前有袋口直通内腔,涂猱寄生在里面以保温暖,平时它出去寻找食物,带回与古犸共享。我不想变成古犸腹中的存粮,可挂在冰壁上空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只有拼命向上攀。但涂猱的动作比我快得多,几下半个身子已钻出了冰面,前爪试着要抱住我的脚。我单手抓住冰凿,另一只手从背后取出一个平时用来投掷捕猎的石弹,狠狠的向下一甩,正打中它的前额。涂猱惨叫一声翻落下去,四爪在空中乱抓,落了数十尺,竟然又用爪子抓住了冰壁,极快的向上蹿来。 我惊骇无比,奋力上攀,终于出口就在眼前。可脑袋刚探出冰缝口,一声怪叫,一个东西猛扑而来,一下抱住了我的脑袋,张嘴就咬,我大叫了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抛开冰凿伸出双手去推开它的脑袋,我们一起向冰缝中摔落下去。 身子不知在冰壁上撞击多少次,直翻滚摔落了数百尺,忽然眼前一黑,重重的撞在冰上,那东西原来是一只骨猁,它被夹在我与冰块之间,咔嚓一声脊骨断成两截,可是它骨中却还有肉筋相联,竟还没死,四爪将我挠得鲜血淋漓,我顾不得许多,两手运了所有力气,大吼握住它头颅向这地下深处的千年坚冰上猛撞,只听啪、啪,啪脆响,到第六声时,这恶兽终于颅裂血流,那浓沸的血汁把古冰层都溶出一个洞来。 我这时才觉浑身都已被切碎一般的疼,一看四周溅的都是鲜红,全是我的血,还好大地极寒,伤口很快又被冻住,几乎把那骨猁都与我冻在一起。我凑到骨猁的头颅破处大口吮吸那灼口的鲜血,因失血而来的虚弱感才减少了些。当开始试着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自腰以下半个身子都卡入了一条冰缝之中,试着挣了好几次,但胸前伤处剧痛无比,似乎肋骨折了,而此时,下半身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怪吼,那涂猱竟也一直跟到了这冰缝的极深处。我半身动弹不得,力量也耗尽大半,恍然间明白自己已经在绝境。我从烛天山出来时以为凭一腔勇气就可以战胜所有,可是现在还是要和先辈们一样死在半路上。 也许是看见我身边的骨猁尸身,涂猱怪叫连声,犹豫着不敢立刻扑上来。它明白自己只需要等,冰层深处的极寒很快就会杀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