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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已(9)


     “喝吧。”爸爸就给女儿喂水。      
     她一口气灌了那么多水。好像脚下有个漏斗,把水又渗回到地里了。      
     “好舒服呀!”女孩说,“你们为什么老不让我喝水呢?要是让我喝水,我早就好了。”      
     “从现在开始,你爱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女人说。      
     “那我就变成一个水鬼了。”女孩微笑着说。      
     “别神呀鬼呀的。渴了就喝不渴就不喝。”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不给我水喝,就是想让我早死。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女孩安安静静地说。      
     “孩子,谁教你说的这个话?”这是女人自从孩子病了以后,听到的最恐怖的话。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女孩很骄傲地说。“你们以前就说过,想要一个男孩。有我在,就没法生一个小弟弟。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病,好好地上着学,是你们非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送来以后,你们又不给我治。这么好看的药。”小姑娘的手绑着,怕的是她突然抽风时掉到地上骨折。她无法动手,只能用半个眼珠瞟瞟湛蓝的输液瓶。      
     “不是啊!孩子!大夫说这个药特别疼,怕你受不了啊!”乔先竹像母狼似的嚎叫着。      
     “你们骗人。它一点都不疼。”小女孩坚决否认。她极度衰竭,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你们总是骗我。你们连水都舍不得给我喝……现在我就要死了,这会儿你们就满意了吧?我知道你们会偷偷地笑……。你们可以去生小弟弟了……可是我都不在了,他又是谁的小弟弟呢……”      
     男人和女人死死地对视着。这肯定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刻毒的妖怪。不知道在哪一个漆黑的夜里,它把他们美丽聪明的女儿换走了。      
     “孩子,这是谁教你说的胡话啊?爸爸妈妈是多么地爱你啊!假如这罪过能够换到我们身上,哪怕就是增加一千倍,爸爸妈妈也愿意替你受啊……”乔先竹凄厉地叫着。      
     “我再也不信你们了……别忘了我的红皮鞋……要草莓色的……”姜小甜说。她仿佛看见了那双鞋,脸上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缓缓地从嘴角升到了眉梢,像烛焰熄灭前的最后一跳,空空洞洞地停在变了形的鼻尖上面,之后就永远地栖息在那里。      
     夫妇俩拼命地按铃。hushi像潜伏的士兵冲了进来,开始抢救。      
     “结局就是这样了。我早已同你们说过。抢救过来之后,无非是让她多受几个小时或是一天半天的苦,最后还是……”袁大夫说。      
     “不!不!我要抢救!我要你把她救过来,我还有话要对她说啊,她不能就这样走啊,我得给孩子说清楚啊,她太委屈了啊,我的孩子!”即使在这种时候,女人依然十分清楚,丝毫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袁大夫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判断,指挥抢救。      
     女人目光炯炯地看着。      
     袁大夫错了。女孩永远地笑下去了。      
     女人突然扑上去,狠命地捶打女孩的头,“她活着的时候我不敢碰你,现在她死了,可你还活着!我要把你剜出来,剁个稀巴烂!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赔我女儿!”她猛烈敲击女孩的后脑,不知为什么她认定那该死的瘤子长在脑壳靠近枕头的地方。      
     女人的精神在这一瞬完全崩溃,她把死人摔得嘭嘭作响。      
     轮到男人顶天立地了。他对医生说:“孩子是不行了。救大人吧。”      
     老姜操持去给孩子买最后的衣服。司徒大妈不让他买红皮鞋,说是这样小小年纪就夭折了的女孩,是不能穿红的。要不,对活着的人不吉利,他拿不准这件事怎么办。虽说回了家,女人还是疯疯痫痫,一天嚷着:“我不想要什么小弟弟,我就想要你,我的女儿啊……”      
     可是不问女人这事就定不下来。他终于对女人说了。      
     乔先竹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凝然不动的眼睛仿佛透明。      
     “对活着的人不吉利?活着的人和她有关的还有谁?不就是咱们俩吗?”女人这一刻明白如水。“最大的不吉利不就是个死吗?她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有不吉利,那就是女儿要送我的东西,我都收着,搂着,抱着……她就要一双红皮鞋,你还不给她买!你还要来问我!难怪她恨我们,女儿,你恨得有理,你该恨……我们就是太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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