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李作文对你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梁三丽清清楚楚地说:“我早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蒋中天的心一下有点不舒服。 梁三丽把脸转向了他,说:“他可是黑社会老大,你动了他的女人,怕不怕?” 蒋中天把话头引开了:“他什么时候来哈市的?” “好像七八年了吧?最早,他在哈市搞水果批发,欺行霸市,在市场没有一个人敢惹他。后来,他干脆不做生意了,拉了一群兄弟,专门收保护费。那期间,有几个人先后被他割断了脚筋。再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办公室主任,那些钉子户一听他的大名,都乖乖地把自己拔了。去年,他成立了万能公司,想做谁的生意就做谁的生意。”
“他霸占了你?” “不,我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 “不知道。” 太阳偏西了,他们进了屋。 梁三丽走到写字台前,看那本《圣经》。 这本书宽阔而厚重,褐色封面上烫着金字,四个角包着黄铜皮,像一个精致的匣子。 她用左手一边翻一边说:“你信它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 “我只是想学学欺骗的艺术。《圣经》说,神爱世人,耶和华颁布的十诫之一就是不可杀人,可是他自己却大开杀戒。遭到他击杀的人,有数字可查的,就有九十万五千一百五十四个。没有数字可查的,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伍:秘书(6) 梁三丽翻到了扉页,说了一句:“洪原?” 蒋中天蓦地把目光射过去。 “这不是你的书?”她问。 蒋中天走过去看了看,扉页上果然有“洪原”二字。 当时,他和洪原每人买了一本《圣经》,他逃离公司那天拿错了。他这才明白这本书里为什么夹着洪原的照片! “拿错了。”他说。 “那次吃饭,你好像说过这个人。” “是的,他死了。我那本《圣经》永远也调换不回来了。” “你和他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梁三丽叹了口气,说:“这本书应该算是遗物。你那本书也成了遗物。” 接着,蒋中天对梁三丽讲起了他和洪原的友谊,他的脸上充满了怀恋和感伤。 他当然没有提那笔巨款的事。 梁三丽听得十分认真。 当蒋中天讲到一个女人驾驶洪原的车,直接开进了深谷,两个人双双毙命,那个女人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的时候,梁三丽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中天吃惊地说:“这么恐怖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她止住笑,淡淡地说:“我在想,假如医生能把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修复,重现她的本来面目,那可能是更恐怖的。” 陆:杀(1) 这天,梁三丽离开怀柔公寓,回南岗子村去了。 她要把那里的房子退掉,搬过来和蒋中天住在一起。 蒋中天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晚上,蒋中天一个人没事儿,离开公寓,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 天阴了,远天有隐隐的雷声在滚动。 他一直在想梁三丽,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人。他说不清她比鸡更高贵,还是比鸡更低贱,但是,他承认自己被她迷住了心窍。 现在,他不想再走进那些歌厅之类的地方找小姐了,他被梁三丽抽干了,目前只需要休息。 于是,他走进了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观众。 他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正中间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演什么电影。 他坐了好长时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全场的灯都灭了,电影已经开演。 他有些不忍心:整个电影院为一个人服务,他们不是亏本了吗? 今天放映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美国的,《当树枝折断时》。开头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有一群青年男女在雨中跳舞……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一种孤独和空虚。 他转身朝后看了看,一排排的空座位被银幕的光晃得忽明忽暗。 他又转头朝左右看了看,那些空座位都端端正正地朝着银幕,好像正在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突然,电影里的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她在雨水中发现了一截断手。 右边有动静。 蒋中天转头看过去,这个电影院里终于进来了第二位观众。 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雨衣。 看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只不过那声音被电影里震耳欲聋的雷雨声遮盖了。 进来之后,他并没有摘掉头上那宽大的雨帽,那雨帽低低地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身走了进来。 开始的时候,蒋中天没有太在意。 整个电影院只有两个人,坐得近一点更好——尤其是看恐怖片。 另外,如果这个人坐在他后面,那么他也感到不安全。 相反,要是这个人坐在他前面,后脑勺对着他,人家也会感到不安全。 可是,蒋中天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走到了蒋中天的旁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太古怪了。整个电影院的座位都空着,他却偏偏坐在了蒋中天的身旁! 更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雨帽。 蒋中天看不见他的脸,只闻到一股雨腥气。 他不安地朝左边看了看,又看到了一个人。他的个子也高高的,同样穿着黑色雨衣,戴着阴险的雨帽。 这个人同样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也要坐在蒋中天身边! 像兔子一样狡猾的蒋中天早就感到了不对头,他趁第二个人还没有逼近,猛地站起身朝他冲过去。 实际上,他是为了摆脱最近的危险。 他几步窜到两个怪人中间的位置,纵身一跃,跳到了后一排。 那两个人立刻跨越座椅追赶他。 蒋中天的身体干瘦,灵活,转眼就翻过了六七排座椅。而那两个高大的不明身份的人显得笨重多了,他们还在跨越那一排排座椅的阻碍时,蒋中天已经跑到了通道上,拼命朝出口冲去了。
他逃出电影院,一直在大雨中奔跑,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电线杆上高高地挂着路灯,光线很暗淡。地上哗哗流淌的积水淹没了蒋中天的鞋子。 他慢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在大雨中朝前奔走,完全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没穿雨衣,也没打伞。他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都被雨水浇得顺顺的,伏在苍白的脸上。 不过,他走得慢悠悠,好像在散步。 陆:杀(2) 这个人走到蒋中天跟前时,突然伸出手,指着他“嘿嘿嘿”地傻笑起来:“这个精神病!下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回家呀?” 柒:我是梁三丽吗?(1) 蒋中天回到怀柔公寓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把它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就接起来。 是李作文,他心平气和地说:“让你跑掉了。” 蒋中天没说话。 “你抢我的马子,肯定活不了。” 蒋中天还是没说话。 “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蒋中天低低地说:“在我跳椅子逃跑的时候,你那两个手下应该立刻跑到通道上,把守住两个出口,那样的话,我就成了瓮中之鳖。”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而且关了机。 他至此才知道,原来是李作文派人在追杀他!而不是警察。他宁愿是警察。 他像个落汤鸡一样,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发现房间里的灯亮着。 他马上警觉起来。 他没有关门,留下了退路,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 在幽幽的灯光中,梁三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拿着一支小巧的针管,扎进白嫩的胳臂,朝里面注射着什么。 她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蒋中天呆住了。 她吸毒! 蒋中天想起了她在床上的疯狂,陡然明白了——那一定是毒品的作用。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蒋中天带着梁三丽离开哈市,逃回了七河台市。 蒋中天是开车回来的。 经过一个小县城,在吃饭的时候,蒋中天离开梁三丽,在厕所里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他想探一探文馨的虚实。如果她真的已经嫁人,那么,他就大张旗鼓地领着梁三丽回去。 如果她还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他就考虑把这个梁三丽甩掉。 “文馨,我回来了。” “你在哪儿?”文馨似乎感到很吃惊。 “我在路上。” “用不用我给你找个房子?” “不用,我先住宾馆吧。过些天,也许我还要走。” 现在,他已经肯定文馨已经搬出两年前他和她同居的那个房子了。 “我们电视台和很多宾馆都有关系,可以打折。你打算住哪家?” “黑天鹅。” “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往来,你换一家吧。” “不用麻烦了。” 对于蒋中天来说,省不省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知道他和文馨还有没有戏。 他在内心里是爱她的。 如果当年他不逃离七河台,那么也许现在他和她都已经结婚了。 这两年来,他越是惊惶不安越是思念她。后来,他之所以一直没给她打电话,是不敢。 现在,那笔巨款已经所剩无几,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他突然问。 “我?”文馨愣了一下,说:“我住在靠山别墅。” 她不但有了人,而且还找了一个有钱人。 不过,蒋中天仍然不死心:“哪天我去看看你……方便吗?” “还是我去看你吧。”她马上阻止道。 这下蒋中天的心彻底凉了。 最后他说:“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回来了,好吗?” 文馨说:“我不会说。” 七河台市是个新建设的城市。 它不像有历史的古城那样方方正正,街道横平竖直。 它的街道很乱,都是斜的,好像一个孩子在纸上随意画的笔道,几乎没有一条街道是正南正北的,或者是正东正西的。 第一次到七河台市的人,很容易迷路。 这是一个没有方向的城市。 蒋中天回到七河台市,直接来到了黑天鹅宾馆。 两个人一走进房间,梁三丽就钻进卫生间洗澡了。 蒋中天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电视。他看的是收费频道,关于世界各地妓女内幕的节目。 柒:我是梁三丽吗?(2) 看了一阵子,电话响起来。 他的神经立即绷紧了:没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啊! 电话一直在响。 梁三丽赤身果*体地走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 蒋中天有些不自然,把话筒拿了起来,可是,对方已经挂断了。 “一定是色情服务。”他说。 梁三丽坏笑起来,坐在他身旁,一边抚摸他的根一边好奇地说:“哎,你叫一个来呗?” “别胡闹。” “我说真格的。我很想听听她们怎么跟男人谈生意,那一定很好玩。” “那你呢?”蒋中天半真半假地笑着问。 “我藏在衣柜里呀。” “可是,她要是缠上我怎么办?” “那你就干她呗。” “你不醋?” 梁三丽抚摸蒋中天的手加快了速度,说:“白天你把我伺候好,晚上你爱怎样就怎样。” “花那钱还不如给你买一条项链了。”蒋中天虚情假意地说。 “那咱们就玩个游戏吧。” “怎么玩?” “我化化妆,扮成女鬼,等你干了她之后,我就慢慢走出来,保证吓跑她。” “太无聊了。”蒋中天不想惹一点麻烦。 “你就陪我玩玩吗!” 梁三丽一边说一边爬到他身上。 她面庞潮红,双眼迷离,举动狂野,蒋中天知道,她刚才在卫生间里一定吸了毒。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了一下午,都累得筋疲力尽。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穿上衣服,下楼到餐厅吃了点东西,回来时,刚走进房间,就听见电话“丁零丁零”响。 蒋中天快步走过去,抓起了话筒。 又是色情服务。他拒绝了。 梁三丽在后面轻轻抱住他,说:“你要是不叫鸡,那我就叫鸭,然后,你藏在衣柜里装鬼,怎么样?” 蒋中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一会儿要是再有这种电话,我照办就是了。”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曾经站过一具女尸。 过了一会儿,电话果然又响了。这些小姐像蚊子一样。 还是刚才那个鸡。 蒋中天叫她过来了。 他放下电话之后,梁三丽激动得几乎颤抖了。 她手忙脚乱地跑进卫生间,把头发梳下来,垂在脸上,然后,披着一条白色浴巾走出来,问蒋中天:“你看像不像女鬼?” 蒋中天说:“像个鸡。” 梁三丽扑上来打他。 这时有人敲门。 梁三丽把头发甩到了脑袋后,小声说:“来了!” 蒋中天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小声说:“你快点躲进去。” 他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小姐穿着黑色低胸无袖衫,紧绷绷的牛仔裙,棕色高跟皮鞋。 她热辣辣地望着他。 这时,他听见梁三丽在衣柜里弄出了声响,好像胳膊撞着了拉门,或者脚尖踢到了拉门,他怕这个小姐起疑,急忙说:“请进。” 接着,两个人开始谈生意。 蒋中天别扭极了。 他经常和这种女人打交道,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他之所以感到别扭,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就站在衣柜里,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他发现,这个小姐一进屋就对那个衣柜有一种警觉,也许她听见什么了。 为了不被她发现破绽,他一直在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们关了灯开始交易之后,那个小姐突然对他说:两个多月前,这个房间死过一个小姐,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蒋中天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根一下就软了。 他不知道,藏在衣柜里的梁三丽听了这些话会吓成什么样子。也许,她在黑暗中朝旁边摸一摸,会摸到一具冰冷的女尸,和她并肩站着…… 他希望这个小姐快点离开,索性装起了那个变态杀人犯。 柒:我是梁三丽吗?(3) 那个鸡害怕了,一边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一边跟他要钱。就在这时候,梁三丽在衣柜里说话了,她即兴扮起了那个冤死的小姐。 她把嗓子压得太低了,简直不像她的声音了,蒋中天听了都感到全身发冷。 接着,她慢吞吞地拉开了衣柜的门,直僵僵地走了出来。 这时,蒋中天已经和那个鸡一起躲在了靠窗的墙角。 蒋中天表演得太像了,他似乎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事实上,他看着梁三丽那副样子,心里确实有些瘆。 房间里黑糊糊的,借着外面挤进来的一点光亮,他隐隐约约看见她藏在头发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吃人的眼睛。 而且,她躲进衣柜之后,一定在脸上抹了白粉,不然不会这么白,像死人一样的白。 还有,她还在嘴角画了口红,看上去真像一摊血…… 她直挺挺地跨上床,又迈下床,径直走向蒋中天。 那个鸡终于跑掉了。 蒋中天竖起耳朵听了听,她“噔噔噔”地跑远了,最后听不见了她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他猛然发觉梁三丽仍然披头散发地立在他的面前,死死盯着他。 她离他太近了,她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梁三丽,戏演完了!” 她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好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你仔细看看,我是梁三丽吗?” 他打了个哆嗦。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睛越瞪越大! 她不是梁三丽! 这个女人的个子比梁三丽高,头发比梁三丽长! 尽管他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藏在毛发里的眼睛绝不是梁三丽的眼睛!这双眼睛四周黑黑的,似乎肌肉早已经腐烂。 她的嘴角真的是一摊血! 梁三丽藏在衣柜里扮鬼,可是走出来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具僵尸! 梁三丽哪去了? 蒋中天的魂魄像水蒸气一样丝丝缕缕地散发着,轻飘飘地问:“你……是谁?” 这个女人猛地伸出尖尖的十指,一下抓住蒋中天的脖子,厉声反问:“你说我是谁!” 蒋中天猛地撞开她,像那个小姐一样,冲出门,发了疯一样朝下奔突。 捌:穷追(1) 李作文发了毒誓:一定要杀了“李作文”。 自从梁三丽像个狐狸一样,在他的怀里突然消失之后,他就扬言,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而且要毁她的容。 这半辈子,他一直在玩女人,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被女人玩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这天,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梁三丽跟“李作文”搞在了一起。 他听了之后,突然“嘿嘿嘿”地笑起来。他的手下马上明白,老大要杀人了。 那些日子,李作文派出手下人天天晚上到一些重要的娱乐场所守株待兔,希望发现这对狗男女的踪影。 那一天,他的两个曾经和“李作文”一起吃过饭的兄弟终于看到,“李作文”一个人走进了电影院。他们立刻到售票口甩进两张钞票,吩咐售票员一张票也不要再卖了,然后分头从两个入口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