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二十年

西窗随笔(全文在线阅读)  >  一去二十年

　　也是一个可以使太太小姐轻松一下的故事，该故事发生在美利坚（「美利坚」三字不知道是谁译的，既美矣，还又利又坚），有一位年轻小姐，一天得意非常的戴着订婚戒指上班，一位老女侍看了该戒指，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套祝福的话，最后言归正传，诫之曰：「让我给你一个忠告，臭男人都是天生坏胚，稍微大意，就会出毛病，千万不要太顺从他们的心意，一定要明察秋毫，把定自己的立场。我结婚的那一天起，就坚持我的丈夫要戒烟戒酒，不准乱看别的女人，不准跟别的女人说话，身上不能装钱，下班后一定马上回家。」年轻小姐一听，佩服得五体投地，忙请教曰：「他照做了乎？」老女侍想了很久，答曰：「不知道，我足有二十年没有看见他啦。」

　　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啦，书上没有交代，大概她的丈夫受不了她的明察秋毫，脚底抹油了矣。据说林黛女士在死前曾对人叹过这么一句话，曰：「我嫁错了人」。因之有人用作把柄，说她的丈夫龙绳五先生不是东西。我想这句话并不一定如此严重，恐怕凡是明察秋毫的太太，都有过这种伤心断肠的局面，不过有的没人注意，有的没有叹过之后自杀身死而已。呜呼，丈夫也者，结婚时年龄至少都在二十以上，有的还三十以上，四十以上，性格习惯，都已成了定型，不要说太太的力量改变不了他，就是上帝的力量，也只能毁灭他，而无法改变他。这关系可用父母子女作例证，孩子们都是在父母怀里长大的，性格习惯，也多半是父母遗传养成的，双方互爱得入骨，可是一旦到了成年，如果仍左管右管，前管后管，「儿大不由爷」的节目照样出笼，何况立在平等地位的夫妻乎哉？

　　电影明星的婚姻生活，本身便是一个悲剧。妻子的收入如果比丈夫的收入多千倍万倍，她恐怕很难尊重他在家庭中的地位，林黛女士经常骂龙绳五先生没出息，二人怎能不经常打架？她不但很难尊重丈夫在家庭中的地位，而且因为敬的消失，久而久之，恐怕爱也会跟着褪色，很难不走上分居离婚的一途。同样道理，丈夫在银幕上一言一笑，女孩子们都为之手抖心跳，至少有一千个以上如花似玉愿「为他作任何事情」，则该丈夫对他的黄脸婆恐怕也很难迁就。有一张影片上演过这么一幕家庭纠纷，夫妻吵架，太太一怒而走，丈夫一见她走啦，高兴万状。可是只不过到了第二天，太太悄然回来，而该丈夫的高兴早已过去，正藉酒浇愁。二人拥抱而泣，太太嗒然若丧曰：「杰西，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呀！」丈夫也嗒然若丧曰：「打铃，我比你更寂寞。」

　　这是正常的婚姻，如果换了电影明星，她恐怕可去的地方多啦，而他又怎能寂寞乎哉？

　　女电影明星一个个当然都美貌绝伦，男电影明星一个个也当然都很帅（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例外，从前有两位演电影的女士，也曾颇为出名的顾兰君和慕容婉儿，就实在差劲），但他们除了帅之外，似乎很难再有点别的啦。就是在好莱坞，大学堂毕业的电影明星，似乎也只一二人而已，有高中学堂毕业的焉，有初中学堂毕业的焉，有戏剧学堂毕业的焉，有的则仅只能写通情书。

　　我们说大学小学，并不是指毕业证书，而是指他的水准，有些固从未进过学堂而学识异常丰富。有些则虽然大学堂毕了业，又去过巴黎专门研究过面部表情，其气质仍免不了俗劣不堪。我们不过用「学堂」「毕业」作为一种标准，来形容他们的学识程度和灵性程度。最主要的，银幕上最受崇拜的电影明星，无论说话行动，都充满了仁慈、机警、智慧、勇敢，一个个都有其伟大的风范，使影迷众生，如痴如狂。问题是，那些话都是作家写的，那些行动都是导演教的，情形遂严重矣。

　　电影明星下了台，便恢复了自我，而崇拜者仁兄，如果仍用台上的眼光相期许，恐怕非伤心落泪，失望到底不可。很多人多少都有这么一个感觉，有些明星看着千娇百媚，她只要笑一笑，教臭男人死都甘愿，可是却谈不得也。一谈之下，立刻觉得她阁下言语乏味，其学识和其美貌不成比例。男明星也是如此，这没啥可稀奇的，好像开店做生意，每天进多少，出多少，在剧本上得到多少，在水银灯下卖出多少。平常日子，不是应酬，就是享乐，肚子里根本没有存货，其表现怎能不肤浅，怎能不可憎欤？

　　七年之前，有一位以自杀轰动一时的男明星，从日本回到台北，有一次不知道怎么搞的，柏杨先生竟跟他在一桌上吃了一次饭，我是久震于银幕上那些嘉言懿行，就必恭必敬问曰：「老哥刚从日本观光回国，对日本有啥印象？」他以筷子夹蛋，傲然曰：「日本的楼房呀，真高，真高。」说罢一蛋入口，呼噜呼噜作声，全桌为之失色。这种现象发生在女明星身上，尤其突出，只用眼瞧，一个个长得又白又嫩，非常过瘾，可是一旦进入实际生活，好比说，跟她结了婚啦，盛气凌人加一肚子草包，那就无往而不泄气。

　　因此之故，电影明星结婚的对象最好仍是电影明星，或者往职业打手群里找，头脑简单配四肢发达，才是天生的一对。若玛丽莲梦露女士嫁给名作家米勒先生，她怎能领略他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