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的名字叫父亲
时间:2013-03-31 作者:叶倾城 点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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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浓于水的缠柔。 一九四八年,一艘横渡大西洋的船上,有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小女儿,去和在美国的妻子会合。
海上风平浪静,晨昏瑰丽的云霓交替出现,一天早上,男人正在舱里削苹果,船却突然剧烈地摇晃,刀子滑落在他衣服上。男人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嘴唇瞬间乌白。 以后三天,男人照常每晚为女儿唱摇篮曲,清晨替她系好美丽的蝴蝶结,带她去看大海的蔚蓝。仿佛一切如常,而小女儿尚不能注意到父亲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衰弱苍白,他看向海平线的眼光又是那样的忧伤。 抵达的前夜,男人来到女儿身边,对女儿说:“明天见到妈妈的时候,请告诉妈妈,我爱她。” 女儿不解地问:“可是你明天就要见到她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呢?” 他笑了,俯身,在女儿额上深深刻下一个吻。 船到纽约港了,女儿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母亲,她大喊一声:“妈妈……”周围忽然一片惊呼,她一回头,她的父亲已经仰面倒下,胸口血如井喷,刹时间染红了整片天空…… 尸解的结果让所有人惊呆了:那把刀无比精确地洞穿了他的心脏,他却多活了三天,而且不被任何人知觉。惟一可能的解释是因为创口太小,使得被切断的心肌依原样贴在一起,维持了三天的供血。 这是医学史上不可多得的奇迹。医学会议上,有人说要称它大西洋奇迹,有人建议以死者的名字命名,还有人说要叫它神迹……
“够了。”那是一位坐在首席的老医生,须发俱白,皱纹里满是人生的智慧,此刻一声大喝,然后一字一铮地说:“这个奇迹的名字,叫做父亲。” 一辆早班的公共汽车搁浅在一个无人看守的道口,驾驶员下车找水去了。是农历正月,天寒地冻,十几名乘客都舒舒服服地呆在还算暖和的车厢里,谁也没有想到大祸将临。 没人留意到火车是几时来的,从远远的岔道。只能说,是呵气成霜的车玻璃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马达的轰鸣和紧闭的门窗又隔绝了汽笛的鸣响。当发觉的时候,顷刻间,一切已经停止了。 ——一切都停止了,却突然间爆发出孩子的哭声。
那是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孩子,就躺在路基旁边一点点远的地方,小小整洁的红棉袄,一手揉着惺松的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味哭叫:“爸爸,爸爸……” 他的父亲,后来找到了。他的座位正对着火车那一面,几乎是第一个被撞上的人,他身体上所有的骨头都被撞断了,他的头颅被挤扁了,他满是血污与脑浆的衣服看不出颜色与质地……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因为他的双手,仍对着窗外,做着抛丢的姿势。 好几年前的事了,早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在经过这个道口的时候,还会指指点点:“曾经,有一个父亲……” 还有,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吗? 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一户农家有个顽劣的子弟。读书不成,反把老师的胡子一根根都拔下来。种田也不成,一时兴起,把家里的麦田都砍得七零八落。每天只跟着狐朋狗友打架惹事,偷鸡摸狗。 他的父亲,一位忠厚的庄稼人,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儿子不服,反而破口大骂,父亲不得已,拎起菜刀吓唬他,没想到儿子冲过来抢过刀子,一刀挥去。 老人捧着受伤的右手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痛苦地呻吟着。而铸成大祸的儿子,竟连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 从此生死不知。正是乱世,不知怎的,儿子再回来的时候,是将军了。起豪宅,置美妾,多少算有身份的人,要讲点面子,遂也把老父安置在后院。却一直冷漠,开口闭口“老狗奴。”他自己夜夜笙歌,父亲连想要一口水喝,也得自己用残缺的手掌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 邻人都道:“这种逆子,雷怎么不劈了他?” 许是真有报应这回事吧。一夜,将军的仇家寻仇而来,直杀入内室,大宅里,那么多的幕僚、护卫、清客,逃得光光的,眼看将军就要死在刀光之下。突然,一个老人从后院冲了进来,用惟一的、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刀刃,他的苍苍白发,他不顾命的悍猛连刺客都惊了一下,他便趁这一刻的间隙大喊:“儿啊,快跑,快跑……” 自此,老人双手俱废。 三天后,逃亡的儿子回来了。他径直走到三天不眠不休、翘首期盼的父亲面前,深深地叩下头去,含泪叫了一声:“爹——” 一刀为他,另一刀还是为他,只因他是,他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