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福尔摩斯(7)
时间:2013-03-12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叔叔,如果我说了,你真的不去找我们学校吗?”男孩低下了那颗潇洒的头。 “真的。”’丈夫说。以一个成年男子浑厚的喉音和无可置疑的胸怀。 “我去拿纸和笔来写。”勇孩讨好地说。 “他终于草(又鸟)了。没骨气!以后有什么重要工作,比如警察和安全部,不能要这种孩子。”丈夫安静地结束了他的出访报告。 “你混帐!”我不顾教养地大骂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丈大终于惊诧起来。 “你这是出卖原则,妥协投降!为什么答应不找他们学校?这种操守恶劣的孩子,怎能叫他逍遥法外!你用原则作交易,实际上是在包庇纵容邪恶!要用这种卑下的办法,我还用你去吗?我也早就把口供引诱出来了!我不要用出卖原则换来的纸条!”我把纸条团成一个球,朝丈夫的脸盘掷去。可惜纸条团得不够紧,在半路上坠了下来。 “可你认为领着也也到拳击学校去一个个查认凶手的滋味好吗?亏你还是母亲!那是一种残忍!残忍,你懂吗!”丈夫也咆哮起来。 也也在他的小屋哇地哭了。我们赶紧跑过去,以为是争执吵醒了他。 “妈妈,我做恶梦了。”也也睡眼惺松。 “梦见什么了?”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感觉到逐渐刚硬起来的发丝扎着我的手。 “梦见一群凶恶的恐龙,拉着我说你是也也吗,然后就围过来……” “以后谁要问你是也也吗?你就说‘不是,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妈妈。” “睡吧,也也。恶梦要比好梦好。好梦醒来一看,世界满不是那么回事,你就会失望。恶梦醒来会发现,事情并没有糟到那种程度。没有恐龙,它们早在几亿年前就灭绝了。现在只有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我握着也也的手。丈大的大手又握住我们俩的手。仿佛包饺子时,一个饺子漏了汤,就用另一张大饺子皮重新包一层,那个饺子便格外肥硕,煮也煮不熟。 也也睡了,满脸仍是惊惧。我用手抚去这恐怖的表情,但它们粘得很结实。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也也的母亲吗?我是张五珠。”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张五珠是谁?也也又怎么了?手中的听筒像一柄铁拳,沉重地击打我脆弱的心。 “我是也他的班主任。孩子挨了打,有些事情咱们需要交换意见………” 化妆盒会使女人的面貌变得难以确认,电话对声音也有这种功能。张老师是也也的班主任,很有经验的一位老教师,我一直尊敬地叫她老师,竟忘了她还有一个正规的名字。 我突如其米地哭了。 当着丈夫,也也和其他人,我掉过泪,但那不能算哭。那只是一只装得过满的桶,溢出的几滴水。只有在这空寂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冷冰冰的话筒。我才痛快地哭了起来,任眼中的水被螺旋形的电话线,引流地面。 对方静寂无声。每隔一两分钟有一声轻微的“哦”,表示她在注意倾听并未离去。 “真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平静下来后说。 “没关系。”她温柔地回答。 “假如你不忙,请到学校来一趟。”张老师说。 我很忙,但我还是立即到学校去了。 这两天,我到打人凶手的学校去了,拳击学校也去了。我言之凿凿,声色俱厉。各方领导对此都很重视,认为致伤虽不很重。但事件包含着某种恶性犯罪的萌芽,表示一定严肃处理。我不放心,还特地打听了两个凶手的出身。知道都是平民家的子弟,没有官官相护之虞。我静等着处理他们,满含着报仇雪恨的快意。 儿子还是天天同维娅一道上学,我要让他懂得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和法制的力量。 张老师斑白的头发,像一段华丽的毛料,“我也是母亲。”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我的眼眶又发酸。但我再不会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