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6)
时间:2013-02-22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你有什么事?”女医生强自镇定。门很结实,黑暗中更象铁壁样矗直。这给她几分力量。 “不是白日里说好了吗?咋…”门外汉的口气透着焦灼和不解。 事情越发漫无边际。丁宁正色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有什么白天再说吧!”不再吭声。 屋外的人也久无声息。许久许久,才说:“你若这样狠心……我就走了!” 丁宁才不会上当呢!她断定他一定躲在近旁,象童话中佯装离去的大灰狼,待她开门探虚实时再来纠缠不休。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天亮时一定要找麻处长报告。 天蒙蒙亮时,丁宁隔着玻璃向外窥去,确实没有人潜伏。再看自己门前,墩着一个黄布袋和一个黄木箱。 这是怎么回事?真真闹鬼了。 突然,一个极灵巧的身影从侧面接近了丁宁的门。 天已大亮,谅不会有更大的危险。况且若让这来路不明的人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拿走,事情就越发来路不明了。 门轴灌了土,丁宁极力想快开,门扇却象成心掩护来人撤退一样,滞重而缓慢。丁宁估计来人早已逃之夭夭了。 不想那人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前,笑嘻嘻地等着丁宁。 那人就是——虎姐。 丁宁象面对一个疑难病人,瞅着虎姐。 虎姐俯身将黄布袋拍了拍。黄尘逸去,露出几个雪白的指印痕迹。原来这是一袋上好的面粉。虎姐又手脚利索地打开标有“XX型迫击炮弹贰发”的弹药箱,从中拎出一筒“化猪油”。 “这油里掺了蟒油,搁一夏天都不坏。”虎姐很内行地敲敲铁皮筒,筒发出半浊半沉的回声。 “你要吗?要就倒走些。”虎姐很慷慨地说。 “可这还不知是谁的哩!”丁宁愕然。头脑里想着掺了蟒油的猪油,不知会不会象蛇一样盘起来? “我的。”虎姐说的很肯定。 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丁宁说:“你可不能随便拿走,得把事说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夜里来送东西的那人是个司务长,专押物资上山。他话里话外的逗我。我看出他没安好心,就说,你夜里来和我作伴也成,只是半夜里饿了吃啥呀?拿点细面拿点清油来,我给你烙油饼吃!没想到就真送来了!这后生还挺讲信用。许是半夜风大眼花,瞧错了门,送到你这儿了。把你吓得不轻吧!” 这真比嗟来之食还叫人难以忍受。丁宁没好气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该给他指指路的。” 虎姐噗哧一笑:“那我也不会开门的。真叫他占了便宜,那还算什么本事呢?” 丁宁真想把这事报告给麻处长,想了半天,还是忍下了。毕竟没造成事实。不过感情上却渐渐疏远了虎姐。 人就是这样,两人好的时候,听不见别人讲她的坏话,待到关系冷淡了,才知道外面的议论并非没有根据。麻处长的妻子李小巧跟虎姐是同乡,说她在家时就跟不三不四的人好,看上了龚站长的两片红,这才上门去求亲。龚站长呢,也没志气,看上虎姐脸模子强,也不管作风不作风了,就引上留守处来了。龚站长前脚上山,虎姐后脚就在山下惹事。前几户邻居,就因为受不了时不时的骚扰,调房走了。 丁宁也顾不上这许多,她的大忙季节到了。 昆仑山解冻,道路开通,两年一度的探亲假来临了。年轻的军人们,象恶虎扑食一样,从山上回到他们的妻子身边。女人们突然光鲜起来,脸上抹粉,头上搽油,连走起路来的弹性都分外好。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喜气洋洋。女人们几乎在同一天开始恶心呕吐,同一天由丈夫陪着找到年轻的女医生,让她诊断是不是有喜。丁宁都暗自发愁了。这样大面积的同时播种,到了收获季节,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然而,廉洁厚道的龚站长没下来。刚开始,说是那个哨卡最高,雪化得最晚,换下来的时间要迟些。虎姐便天天到公路边去等。从山上下来的车多半黄昏时到。每天日落之时,便有一个俊俏的女人,倚着她家的(又鸟)窝,哄着(又鸟)吃食,眼睛却看着苍茫中变得昏黑的昆仑山。(又鸟)是雀盲眼,天黑透了,吃不到食了,女人却忘了把(又鸟)笼门打开,老母(又鸟)们不耐烦地咕咕乱叫…… 丁宁又动了侧隐之心:老这样站下去,不知在哪一天突然变成望夫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