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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第二十五章)(4)


  那天,杨小翼把将军送母亲的口琴交给天安保管,她这么做是想让他有责任感。就是从那天起,天安开始学口琴。他对音乐似乎蛮有天分的,没多久,他就能漂亮地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他吹得最多的一曲是《乘着歌声的翅膀》。
  李叔叔写信给杨小翼,谈起前线战事,说军队伤亡惨重,医生人数不够,需要地方支援。因为李叔叔在外科领域口碑很好,上级决定抽调他去后方医院救治伤兵。
  关于前线的消息,身处北京的杨小翼当然知道得更多。杨小翼系统的文艺工作者都上了前线,给将士们慰问演出。他们回来描述的情形让杨小翼感到忧心。他们说,越南人对这场战争早有准备,工事构筑得十分隐蔽和完善,解放军进攻的线路上布满了地雷,再加上战区属高山地带,地形险峻,攻难守易,所以,这场战争打得十分严酷。
  听到这些传言,杨小翼暗暗为刘世军捏一把汗。有一天晚上,她还梦见刘世军少了一只胳膊,躺在病床上对她笑,好像在为他终于成为一个英雄而骄傲。杨小翼吓得从梦中惊醒。醒过来后,她祈祷上苍,刘世军一切平安。
  那年二月底,杨小翼突接到米艳艳电话,米艳艳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杨小翼开始以为刘世军牺牲了,差点晕厥过去,好久才听明白刘世军只是被俘了,但生死不明。
  “他不是干后勤的吗?怎么会被捕呢?”杨小翼着急问。
  “是他自己要求的,他带着车队上了前线,桥被炸,车队被越南人围住,就被俘了。”
  “是军方的消息吗?他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米艳艳一边哭,一边说:
  “是有人突破重围逃出来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样,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
  杨小翼虽然同样揪心,但现在除了劝慰米艳艳没有别的办法。她说:
  “艳艳,你别担心,我去打听一下战俘交换的情况。如果是真的被俘,应该没有问题,最后总是能回来的。”
  米艳艳说:“听说越南人很残忍,他们虐待俘虏。”
  杨小翼见米艳艳这么焦虑,就劝她来北京散散心,顺便向军方反映一下,让军方在交换俘虏时特别注意一下。米艳艳马上答应了。她现在的情况有点病急乱投医,只要对刘世军有利的事,她都会做,不管有没有希望。
  杨小翼打算找夏津博,询问一下关于俘虏的处理情况。在老干部纷纷复出的形势下,夏中杰伯伯和王莓阿姨从河南回来了,他们又回到外交部工作。杨小翼前不久还见到过夏津博,他装扮得古里古怪的,穿着一身军服,把头发养得很长,还戴了一副墨镜,成天和一些画家雕塑家混在一块儿,立志成为一个艺术家。
  夏津博告诉她,目前中国政府和越南政府正通过非正式渠道在谈判,解决双方的俘虏及死者遗体问题,但没有关于刘世军的消息。他说,如果活着,刘世军应该没问题,一定会回来的。
  杨小翼听了相当失望,她要夏津博尽量想办法打听到刘世军的确切消息。夏津博建议杨小翼可以去问问尹南方,尹南方的消息更灵通一些。
  自医院见过尹南方后,他们一直没有见面,听夏津博说尹南方开始参与政府的事务,被派往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任副厂长。夏津博还说,自从担任公职后,尹南方心态平和了好多,有一次还问起杨小翼的近况。
  杨小翼说,我见不到他,有机会你替我打听一下。
  夏津博说好的。
  三天以后,米艳艳只身来到北京。
  米艳艳这几年没有演戏,要演也是些跑龙套的角色。米艳艳说,早几年还演样板戏,演主角,也红过。后来有一个官儿喜欢上了她,想要占有她。开始她还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后来实在逃不过去,她只好断然拒绝。她说,那人有狐臭,臭烘烘的,一闻就恶心。从此后,她就靠边了。她倒是想得开,她说,家里那么多事儿,爸又被打倒,家里人心惶惶的,也没心思演戏,这样也挺好的。
  米艳艳见到杨小翼就眼泪汪汪,人非常憔悴,一定是好几天没睡了。杨小翼和米艳艳拥抱,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艳艳。
  到了杨小翼家里,米艳艳很有礼貌地关心杨小翼的近况,还说了客气话,如住在杨小翼家里会不会麻烦之类。杨小翼知道这是处境困难的人自然反应,她当即说,我们是姐妹啊,怎么说这种话呢?
  然后,又谈起刘世军的事,米艳艳泣不成声。杨小翼竟然有点羡慕米艳艳,米艳艳可以把心中的担忧、牵挂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而她不能,她只能把痛藏在心里面。
  米艳艳又谈起家里的事。米艳艳告诉她,刘伯伯的问题有望解决,组织上已认定加在刘伯伯身上的污点属子虚乌有,正在考虑让刘伯伯重新回工作岗位,主持永城的工作。
  杨小翼听了很高兴,“这样你不用那么辛苦了,终于熬到头了。”
  米艳艳点点头,说:“说实话,嫁到刘家,也没享到什么福,反而吃了好多苦。”
  杨小翼由衷赞道:“艳艳,你真的很了不起。”
  米艳艳说:“我也有怨气的,世军世晨远在天边。把一家子都扔给我,有时候我真想带着儿子跑到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可是我还是放不下,我上辈子欠了刘家的。”
  说到儿子,米艳艳又忍不住掉泪。她说,儿子听说他爸爸成了俘虏,抬不起头来,还说他爸是孬种,还不如牺牲算了,把我气得……差点儿把他杀死。
  杨小翼能理解刘世军儿子的心情。一九七九年的社会气氛还是很保守的,多年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让一般民众树立了这样一个观念,一个战士要么战死疆场,绝对不能缴械投降,做一个俘虏是件十分可耻的事,这种可耻的程度甚至比“文*”时期的“四类分子”还要严重,还要来得不光彩。
  “管它别人怎么看呢,只要刘世军活着就好,俘虏又怎么啦。”杨小翼劝慰道。
  “是的,我才不管刘世军是英雄还是狗熊呢,反正在我眼里是孩子他爹。”米艳艳说。
  “艳艳,你真是个好女人。”
  “我不好,我有时候吃你的醋,想你和世军在北京,孤男寡女的,老是胡思乱想。”
  杨小翼脸红了,她解释道:“我一直把他当兄长,你知道的。”
  “可刘世军一直对你好,他心里喜欢你,我知道的。”米艳艳说,“有一段日子,他心情不好,虽然,他每个月都报平安,但我感觉得出来他有什么事瞒着我。当时,我胡思乱想,以为同你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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