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宜重逢(10)
时间:2012-12-27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所有的都告诉他。 别以为只有人争着抢着找你,给我说亲的人也不少。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像他这样的技术兵种在农村人眼中就是准军官的。但他应该对我说这个吗?我沉默。 你究竟答应没答应那个小田呢?终于还是伊喜忍不住煎熬。 那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自己面对着三座大山似的压迫,但他们毕竟不是封建地主,只要我们奋起反抗,老田、小田加上父亲、母亲都得让步。 这当然要看你的了!他暗哑但是毫不通融地说。 看我什么?我能干什么?我茫然地问。 我们是两个列兵,每月只拿六块钱津贴费。因为是高原,因为随着军龄每年增加一元,除了这些,我们一无所有。 假如我回河南种田,你到俺们村去当赤脚医生,你干吗? 为什么一定要回河南?我记得你自家离焦裕禄那儿不远,多穷的地方呀! 因为我是河南人,我不可能到别处去。 为什么要当赤脚医生?我想当穿皮鞋的正正经经的医生。 赤脚医生你还不定当上当不上哩!俺那儿已经有好几个卫生员了,轮不轮上你赤脚,回去还得走后门! 我望着他,回了一趟家,他的河南腔复辟了,侉得厉害。 你能侍候俺爹俺妈俺叔叔大爷吗?你会烧锅纳鞋割布做衣裳吗?你会看碾推磨喂猪带孩子吗? 伊喜不动声色地把一个个残酷的问题像死兔子似地扔到我的脚下。 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心中有一座小屋。小屋里住着我和伊喜,其他的人都像烟云,时聚时散。伊喜把桃花瓣碾成泥浆,小屋沉到沼泽之中。 这不可能!伊喜,怎么会是这样?你在吓唬我。你快说,这一切都是你瞎编出来的,是逗我玩的!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这一次全无美妙的感触,只有同等频率的颤栗像接力棒似地传了过来。 这所有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我老乡。 我没有去问他老乡。河南人老乡观念最强,假的都会说是真的。更何况我相信伊喜说的是真的。 田部长找我,说你同伊喜的事我都知道了。伊喜有个未婚妻,你晓得吗? 我说这不可能。 他说那你回去问问他吧。 我说伊喜这是真的吗? 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是我老乡告诉你的? 我说是一个老头告诉我的,谁知道他是不是你老乡。科学家没有祖国,军人也没有籍贯。你就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吧? 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也不怎么样,你该告诉我。我强忍住泪水对他说。 他说,这是我们家的意思。 我说,你这么大了,还听你们家的。 他说,你不是也这么大了,还听你们家的。 我说,家和家可不一样。 他说,父母心疼子女的心可都是一样的。 想不到你们家说什么你就是什么!我愤怒地叫起来,真想用一句河南话骂他,可惜我不会。 也并不全听俺家的。父母说,要给俺找个有文化的,我说不识字的最好!伊喜漠然地说。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我几乎哀求他。 他用冷漠保存自己的尊严,我看到了一个在电影中常常出现的情景:一根绳索在岩石、火焰或刀斧的戕害下,一股又一股地断裂了…… 我想起了妈妈的话,那也许真是至理名言。 军医大学来招生,田部长力排众议,主张我去读书。大家反对的理由也并非是我不够条件,只是说上级给高原部队一个名额不易,女孩子学成后还能回来吗?回不来,那不是狼抢来的肉叫狗给叼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