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风(外)(2)
时间:2023-07-20 作者:温燕霞 点击:次
但有一次例外,在一个距离现在越来越远的秋日,很晦暗的黄昏,我踽踽地走在一条破旧的巷子里,看秋风中自己身上那条黑裙的花朵时开时谢,加上阴霾的天气、萧瑟的景色,我的心沉重如铅。就在我徐徐地舒出一口浊气时,耳轮被一个凉凉的音符叩痛了,紧接着是一阵悲切的呜咽,呜咽过后是暗自饮泣,仿佛杜鹃沥着鲜血的啼哭,声声催人泪下。我伫立楼下,仰望那个开着许多猩红色扶桑花的阳台,心想这个把箫吹弄得如此传神的人究竟有怎样的脸貌与心情呢?他或她吹箫是和我一样被箫魇住了还是因了别的缘由?这样想着,泪已潸然淌下,路上有人诧异地注视我,但我无暇顾及,那一刻,只觉得有细细长长、冰凉剔透的东西刺进心里肉里去了,不痛,只是酥酥的麻,麻得非泪水不能解,又仿佛心田上熊熊烧着了火把,灼得血液沸腾,想张臂拥抱整个世界…… 由于箫声是如此地容易让我激动让我忧,我当然无法漠视它的存在。如今,箫在我心中已是一位永恒的恋人,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段情话,一次召唤。我从灵魂深处眷恋她的缠绵与哀怨,依赖她的细腻与柔婉,为此,我不惜将心的圣殿改为草堂,只要旁边能长着一节竹子,亦就安然了。 故而我说,箫其实是长在我心田的一节竹子——一节多愁善感的巧竹——这,就是我眼中的箫。 烛光 平日读古诗词的时候,发现有关“烛光”的描写很多,其中不乏千古吟唱的佳句。想来那时的世界不如现在喧嚣,夜也就格外漫长,而烛光,便在那样的静夜里,悄无声息地燃烧着自己,芯上吐出灿烂的花朵,把黑夜逼出了金殿茅舍。烛台下的陈设于是有了自己的影子,妇女们手中的机杼在烛光中穿梭,如鸟儿般灵巧;男人在督促儿子背经书,倘若自己恰巧是个才子,则很可能在摇曳的烛影里与友人对饮,杯尽后有穿着绯红裙子的美女研墨,乃挥毫纸上,顷刻间,新诗即成。被烛光照得暖洋洋因而显得平稳的空气突然被一阵悠扬的旋律激起小小的旋涡,哦,原来隔壁有人正在烛影里抚琴,琴声幽怨,穿过疏桐重门,飞入西楼上独自凭窗眺望的素衣女郎耳中,一行清泪裹着香粉,在寂寥里流淌出小溪潺潺的呜咽,是人哭还是风中的琴在哭?谁也不知道,唯有银台上的红烛在微微摇曳,照见画屏上一枝繁花几只倦鸟和一个弱不胜衣的倩影…… 可惜每一个静夜的烛光在照亮他人的同时,也就渐渐熄灭了自己。它们目睹的种种故事,皆成灰烬。倒是那有些娇怯的烛花,反而在人们的笔下得到了永生,乃至我这个后辈,在使用着种种电器的同时,仍不时想念那温暖曳动的烛光。 一天夜里,半个城区突然陷入黑暗。在一片隐约可闻的惊叫里,原先黑洞洞的地方忽闪起红黄的光芒。这光芒虽不如电灯明亮、平稳,但它在飘摇中却显得那样的温暖、光彩和诗意。烛光下的房间,在我眼中显得安谧、柔和而端庄,又有些许的朦胧和由此而生的神秘。我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变幻的影子,心境倏地变得温婉,而且变得温婉的并不仅仅是心境,还有外面的世界。喏,刚才还在疯狂怪叫的录音机安睡了;过路的汽车在黑暗中开得很小心;路灯下那帮打扑克、弹吉他的少年,像雨前的小鸡,全钻回了自己的笼子;窗外,只有泡桐花依旧开放,宛如一个素雅的梦。在这样静谧、可爱的氛围里,人生所有的失意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一杯清茶,流入心田,再从眼里溢出。我想,之所以会如此,大概只是因为这种安恬这种朦胧很难得,所以也就格外珍贵。我又想当初第一次看见电灯灿若明星的人,他那份欣喜只怕更为强烈,但后来司空见惯了,欣喜也便化作淡然乃至麻木。换言之,倘若夜夜烛影摇红,它在我眼里还会有这份诗意吗?我想怕是不能了。可见喜新厌旧这种感情体验在人的一生中是经常出现的,所以我并不想责备自己。 于是,我继续沉溺于缅想之中,耳边似乎听见几百年前风吹烛熄的噗噗声和低微的清吟,原先被书本糟蹋得迷蒙的目光,也在刹那间锐利起来。明灭不定的烛光兀地蓬放出朵朵灯花,似在预示什么喜兆。看着它越来越萎顿的身子和越淌越多的烛泪,我不由想起人们对蜡烛的种种赞美,同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对它有更多的崇敬而非怜惜。然而,当我抚摩着变硬了的烛泪时,我并没有萌生那种崇高的情感,我只是奇怪地盘算着该把这些烛泪收集在一个小盒子里,尔后化了它来浇几片着了色的纸片,这样纸片干后就有着花和叶的色彩,甚至,它们也可燃出绚烂的烛花来,在一个宁静、优美的黑夜,小小的烛花照着我,周围还有一圈裙式的温暖光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