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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收音机(外)(2)



    ——他制作的收音机初次发出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而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让收音机成为一个深刻象征的,是美国作家约翰·契佛。在一篇名为《巨大的收音机》的短篇小说里,他让韦斯科特夫妇得到了一架功率极大,极善于接受周围杂音的收音机。一打开那台收音机,就能听到整幢公寓里各户人家发出的声音。经过几天的收听,韦斯科特夫妇发现,所有那些人家的声音都是一样的:琐细、庸俗、自我封闭与虚伪。

    要么钱,要么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那是整个空虚的中产阶级的声音。

    自从有了那只魔鬼般的收音机后,韦斯科特夫妇连争吵也要压抑起来。因为,收音机会听到,而后,邻居们会听到。他们一向维持的良好的夫妻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真是疯了!谁会希望拥有一架韦斯科特夫妇那样的收音机呢?

    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医院看望一个重病人。我们不知道送什么东西才好。我说,要不去买个小收音机给他,这比送水果什么的也许要强。他已经很难随意吃想吃的东西了。

    朋友起先是同意了,可是沉吟一会儿,他说,还是不要送收音机吧。现在收音机里全是药品广告,病人本身就敏感,听多了这类信息恐怕心情更不好。

    我的这位朋友,对现在收音机里传达的内容、风气,进行了婉转而细心的批评。

    我觉得收音机里传出的应该是蔡琴、腾格尔、邓丽君,传出体坛消息、唐诗鉴赏,传出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老年保健指南以及求职信息。在深夜时间有夫妻***以及与人的精神健康有关的讨论话题。

    传出更多的友善与爱意。

    那样的话,人人都会梦想有只收音机,能在黑暗中打开。

    怀揣植物的人

    那一幕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那天傍晚,我买菜回家。家门前的石阶沿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衣衫褴褛,眼神有些涣散,一望可知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他安静地坐着,对眼前的车流与人群都视而不见。

    我就要从他身边穿过去了。突然,我看见他有点诡秘且天真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就好像是偷了件宝物却不能示人的那种欣喜。

    也许是看见了我手中的青菜的缘故,他解开一个衣服扣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棵小树苗来。

    那树苗尺把长,根上尚留有不少黄泥土,只是捂在他怀里太久了,泥已有些板结。而树苗本身,也已呈现出枯萎的征象。叶子稀落得只七八片,光剩下一些枝枝杈杈了。

    他双手捧着树苗,瞥瞥我和我手中的青菜,似乎要和我比试,谁手中的植物更强。

    然后他感到这毫无可比性——他的植物比我的要强一万倍。他不再管我,只是盯着那树苗,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很快,他就完全沉浸到他和手中植物组成的“二人世界”里去了。这条街上的人们总是用一种喊话的方式说话,车铃也哗哗响个不停。这一切却完全不能够干扰他。

    他手捧植物的样子,几乎就是一幅画。如果我来命名,那也许可以叫做《植物,或爱》。

    我心中是受到很大震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神志已失常,终日在大街上流浪的人,独独这样珍爱着一棵植物。按说,这植物实际上已死了,于他却虽死犹生。他是把自己的生命当做了那植物的土地,一块四处漂泊的土地。

    在他与这植物之间,曾经有过怎样铭心的故事?

    也许,这植物是他与从前的爱人一起种的,后来她离开了他?也许,他把这植物完全当作他死去或远走高飞的某个孩子?也许他感到冷,感到这世上只有植物犹可相依?

    这一切都成了谜。

    眼前的情景就是:当世界都遗弃他的时候,还有一株树苗在陪伴着他;或者说,当他连这世界也遗弃的时候,他却不忍遗弃一棵植物。

    这一幕令我有种泪湿的感觉。那一刻,我对他怀中,乃至整个世上的植物,充满了感激与温情。

    植物,慰藉了多少人的心。即使是这样一个有精神疾病的,在世界之外游离的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精神尚健全之时,一定是个植物爱好者。就像我身边的许多人,就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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