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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世上太孤独(3)



    我儿子是有些权力,但我不能给他当包袱。以前村里老李家的孙女大学毕业,想进我儿子的出版社,让我帮忙去说,我思前想后,都没给我儿子开这个口。

    再说,村里比我们难的人家还有。前些天,来了几个大学生,给村上几个老头的手腕上戴了黄手环,上面写了他们的名字和地址,说是他们走丢的时候可以帮着找回来。这几个老汉都是老年痴呆症。可是找回来又咋样呢?家里基本上都没晚辈,今天找回来,明天可能又走丢了。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村里的老人不见了,大家以为是去城里儿女家了,直到儿女回来,才发现原来人不知道走哪儿去了,有的这一走就再没回来,指不定死在那个山旮旯里了。

    以后的事情现在没法想了。想了也是白想。我突然昏倒,我老伴突然面瘫,这都不是提前能想到的。提前能想出办法的,也就都不是事了。

    事情来了再说吧。

    可是自从老伴儿面瘫后,我的心里就有些没着落了。我兄弟住的离我不远,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进城上班了,老伴儿也没了。有一段时间,只有我们兄弟俩守着各自的家,我俩笑称是在相依为命,一个人出去了,必定会给另一个人交代一声,互相帮忙看着门。我跟我兄弟商量了一下,我俩,加上我老伴,我们仨,最后谁能动,谁就帮衬另两个,要是都不能动了,就合起来一起住,请一个人来伺候。一个人请也是请,三个人请也是请,三个人用一个人,负担就轻了。

    可是说句心里话,我可担心,万一哪天我们这些老家伙真的出点事儿,仰面朝天撂倒了,娃们连知道都不知道……

    ——除了地里的活儿,您平常都干些啥?

    没啥可干的。我识字,县里面给村里建了“农家书屋”,里面很多书都是我儿子他们出版社捐助的。之前为了带个头,我闲了总要去看看书,装个样子,可是后来就我一个人看,村里干脆不开书屋的门了,只在领导来的时候打开门做做样子。

    现在我没事就去村头看看远处。你说这眼睛里看到的,其实几十年没啥变化,山还是那个山,云还是那个云,为啥现在我越看心里越有些难过?是不是人老了,怕死了?其实我不怕死,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年轻的时候不懂,越老就越懂了。每天去村头,都是我家大黑狗陪着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包一包松针土带回来。儿子在城里养花,说这土肥。你看我院子里,土都堆成个包了,我也知道儿子养花用不了这么多土,可我还是愿意往回弄。我也就能给儿子干个这事了。

    老伴儿年轻的时候我俩话就不多,现在就更少了。其实前几年她都有点儿爱跟我说话了,可这又面瘫下了。她面瘫留下后遗症了,现在过些日子就得去县里的医院针灸。上次我陪她去,当天没急着赶回来,我领她去县里的宾馆住了一夜。我想让她开开洋荤,她一辈子,比我还苦。回来的时候,我俩把宾馆的牙刷梳子都带上了,当时还有些害怕,害怕人家不让拿哩。现在知道了,儿子跟我们说的,这些东西可以随便带走,本就是我们出了钱的。

    我现在五分钟能走完的路,就用十分钟走。身子骨硬朗归硬朗,可我怕自己万一跌倒了,跌出个毛病,这可就给儿子添麻烦了!就是说我现在活得仔细了,一仔细,就啥都不干了,少干少出事。

    对了,以前我能吼几嗓子秦腔,耍两下把式呢。

    郭婶:农民咋?农民就不养老人了?那祖辈人都是咋活的?老了就让饿死去?

    郭婶六十岁,这个年龄,放在城里,似乎并不算老。

    郭婶身子骨也还硬朗,心气儿也比较硬,是个讲死理儿的人。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硬气,反而给现在的郭婶带来了烦恼。

    郭婶家所在的农村,靠近县城,自然条件也不错,比一些贫困山区农户的日子要好过许多。郭婶有两个儿子,都没外出打工,与老人分家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按理说,这样的局面,郭婶老两口的养老不该成为问题。可是,发生在郭婶家的事,折射出了今天乡村伦理分崩离析的现状。如今,“养儿防老”、三代同堂,这些我国传统伦理道德中的美好希冀和许多中国人渴望的理想家庭模式,正与现实发生着剧烈的碰撞,遭遇了农村青壮年人口城市化、农村家庭小型化的挑战,农村家庭的养老功能因此出现了不可阻挡的弱化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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