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张望
时间:2023-06-18 作者:海飞 点击:次
2015中国年度精短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墨绿色的张望 海飞 一 1983年我在上海的里弄像一阵风一样游荡着。短发而精干的外婆让我去寄一封信,告诉我在信封上贴上“龙头”投进邮筒。我认为那是邮票,但外婆固执地告诉我那小小方方的叫“龙头”。后来代售邮票的阿姨告诉我说,这么小的孩子那么老的叫法,应该叫邮票。我才知道“龙头”这个称谓的缘由,那是大清国时期一些地方对邮票的俗称。 1983年我已经11岁了。我热烈地爱上了看报纸,那时候的《新民晚报》一共才四个版,送报纸的女邮递员推着自行车从弄堂里走过。她把报纸像丢飞镖一样扔向每一扇大门,快捷得让人眼花缭乱。她穿着邮政制服,身材匀称,步履轻捷。这让我有了一个远大的理想,长大后要当一名邮递员。 1983年我在上海和诸暨乡下一座叫丹桂房的村庄穿插居住,像一种不知疲倦的候鸟。村子里的脚踏车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镇上最著名的邮递员骆炎来了。他是个矮壮而憨厚的男人,因为他是有“工作”的人,所以他娶到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他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墨绿色制服,脚蹬一辆免费的邮政脚踏车,不急不缓地骑行在乡村的泥路上。 我当兵退伍回到村庄的时候,骆炎已经退休了。他骑着那辆邮政车到村里,给一些特别熟的人发了一次喜糖。原因是她的女儿不仅顶了他的职,到枫桥镇邮政营业所工作,而且还嫁人了。这正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使骆炎看上去容光焕发,一点也不像一个退了休的人,倒像一个看上去想要去景阳冈打老虎的武松。 二 1989年我当兵的地方是在江苏南通一个靠近黄海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名字叫环本。因为孤独的缘故,我不仅学会了抽烟和喝酒,我还乐此不疲地给我的亲人和朋友们写信。那时候我们使用的是军邮,敲一个三角邮戳就可以让一封信插上翅膀回到故乡。有时候我也去环本镇上的邮电所寄包裹,那个穿墨绿色邮政制服的嫂子曾经帮我用线缝起了一个包裹。我一直站在旁边看,我觉得她很像是我的亲人。 三 2006年我显然无所事事,晃荡在杭州一个靠近运河的地方。我曾经得到过为一个叫“崇仁”的小镇写一本小书的机会。于是我装出风尘仆仆的样子到了崇仁,崇仁是越剧的故乡,越剧十姐妹中有八九个是从这个小镇走向大上海的。崇仁还是老屋的故乡,那儿的明清建筑鳞次栉比,站在弥漫着古旧气息的崇仁,我以为回到了明朝或者清朝。而我久久不忍离去的是师姑巷一号,那个地方曾经是民国年间的崇仁镇邮政代办处。这是一幢中西结合的楼房,一共三层,大概有100平米。据说那时候的邮件,需要脚班运送,很大一部分,是随着生意人的包裹一起带出。在通信和交通极不发达的从前岁月,一封信在路上辗转的时间里,可以发生多少的变故? 所以我特别希望回到民国,我可以在这个代办处里上班。大家都知道,小镇是十分喜欢下雨的。我就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穿过小镇到这个代办所上班。然后进屋的时候甩掉雨伞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布鞋,泡上一杯茶,开始代办所里的人生。这是一种多么惬意的生活,可以把炮声隔得很远。平稳、安详、与世无争,然后就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老得一塌糊涂了。 那次崇仁之行,我拍了邮政代办所的照片,还把我见到的代办所用小说语言写成了散文。这本书后来出版了,叫《崇仁古镇的繁华旧梦》。 四 其实在老早时光,我看过一部像电视散文一样的电影,叫《那山那人那狗》。这电影是刘烨主演的,讲的是一个年轻的刚刚接班的邮递员的邮路生活,散淡得像一阵烟,却让我感到那么亲切。我现在越来越深入到了城市的核心,像一只虫子钻进苹果的内部。其实虫子是适合在桑叶或树干或其他叶片上生活的,有三四缕的阳光,七八颗的雨滴,萤火虫的偶尔飞过以及不远处传来的溪声阵阵。所以有时候虫子也会幻想着另一种生活与世界。我一直在想,我被命运挟裹,被亲人、朋友、工作挟裹,被名利挟裹,被迎来送往挟裹,就成了一个模式化的人,拎一只包,穿着不怎么考究但也不是质地很差的衣裳,推杯换盏的一套也非常懂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