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深夜的火车(2)



    那些夜晚,这种陌生的声音一直在差不多的时刻来到我的房间,有时候早半个小时,有时候迟个把钟头,来去匆忙,持续差不多三分钟后,我再也捕抓不到半点关于它的踪迹了。那是临近春节的一段冬夜,我已经毕业并离家千山万水讨生活去了。春节前,我把一年该休的假放到节前休,连春节假期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天的时间。我想让母亲多得几天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光,尽管我不是很惦记她,但我知道她需要我。

    白天,我在村庄里走着,想找一个人来询问关于夜晚那陌生的声音。但所有的人都脚步匆忙,急匆匆地像赶着要去做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情,没有谁愿意放慢一下脚步。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急事。临近春节了,土地也和人们一样,想在年末时歇一歇,放下一年中的操心和疲劳,趁着还没有开春,多睡几个沉实的觉。他们的手里提着一把镰刀,要到村外的地里去割回一捆猪菜,或者提一筐灰烬,撒撒刚割过的韭菜地。其实他们可以走得慢一点,脚步放清闲一些,但除了一声照面的招呼,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埋头赶路,像是满怀心事。我不好意思打搅他们的行路。我带着困惑在村庄里转着,也许那些声音能在村庄的某个角落留下一些可供我参考的蛛丝马迹。然而我什么都没发现。坍塌一半的矮墙依旧无人问津,村里的狗也没比往日多叫嚣,猫更令人失望,蜷缩在朝阳的墙根下晒太阳,甚至扯起不小的呼噜,老鼠吱吱叫着从它的跟前散步似的走过,它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我一个人焦虑万分,为村庄里突然多出的一种陌生声音。

    这种声音一直陪伴着我把年过完,我还是没找到它的出处,离村庄有多遥远。大年初十,大姑提一对粽子来我家。她有事情求我,二十二岁的表妹要搭乘半夜两点四十从昆明开往广州的火车,想叫我做个伴,陪她送表妹到火车站。我答应了。我觉得不应该拒绝一个亲人在寒冬夜晚的请求。

    夜里十二点五十,大姑在我家楼下鸣一声三马仔喇叭,我便摸黑下楼拉开门闩,母亲在黑暗中一把拉住我,塞给我一塑料袋沉甸甸的东西。

    粽子、米花,给你表妹带上。母亲简短地说了一句,我便出门了。大姑开着三马仔,表妹坐在车后厢,我在三马仔的车灯下爬上车后厢,和表妹面对面坐着,然后把母亲给的袋子递给她。

    那晚风很大,湿冷,迎面刮来使人的面皮有种隐隐的疼。大姑戴着手套和毛线帽,一张脸被一副口罩遮得只剩下眉毛眼睛。我们都没有说话,三马仔奔跑的叫声打破村庄夜晚的宁静,我们出了村上四级路,然后又拐上二级路,绕过环城道,朝火车站的方向行驶。路上很少有车,一路的冷风和清静。表妹侧着头,看大姑开三马仔的后背。大姑穿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粗壮的腰身裹在厚实的衣服里,像一截硕大的木桩。我的姑父是个想起来就令人闻到药味的病人,和我大姑生下两个女儿后,似乎只忙着生病了。我的小表妹四年前离家出走,大表妹,如今正往一条令人担忧的打工路上走。我不知道此时大姑有什么样的心情。上了环城道后,路灯渐渐多起来,我看见在晕黄的光线里飘着一些像线头一样的绵绵细雨。

    火车站离村庄很遥远,这是我第一次到县城的火车站,算一算也该有十来公里吧。火车站前的小广场空无一人,我们的三马仔像一个蛮横的入侵者,突兀的声音把淡白色的灯光搅得越发孤寂。大姑在广场前熄灭三马仔,下车帮表妹卸下拉杆箱后,自己蹲在车后厢的排气管上暖手。大姑在黑暗里向我解释,这个时候上车,到那边是明天下午,你姑父的侄子刚好下班,能接人。然后我们进了火车站,三个女人靠得很近,彼此能感受到身上的外套所散发出来的呛人的寒冷气息。

    我们三个人在火车站里候着,谁都不说话。比我小四岁的表妹看上去像个初中生,遮到眉毛的刘海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我伸手帮她把刘海抚平了,她朝我笑笑,稚气未脱的脸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大姑久不久望一眼进站口墙上的电子钟,时针从一点半走到两点半了,火车站依旧静悄悄的。到两点五十分时,隐隐的,我又听见那种陌生的声音。我仔细辨认,没错,是它。我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一个激灵,有些疲惫的神经也变得兴奋起来。我环顾四周,想分辨它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然而那声音太微弱了,被夜风吹乱了方向,而夜太空旷,它像空气一样弥漫在黑夜里。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