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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

2015中国年度精短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青草

    王海津

    青草的味道在山间弥漫,就像村里的孩子在奔跑。

    一个孩子生在山里,就是山里的一棵草。那些青青的草,会生长在山里的任何地方。

    它们长在路边,甚至还会长到路的中间,任来来往往的人踩着。到了晚上,它们就像没被踩过一样,抖一抖身上的土,继续生长。我猜那是它们对人的依赖,顽皮地跟在人们的脚边。

    草长在河沟里,有水的滋润,就长得异常茂盛,那是命好的草。可是,一场雨下过,河水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冲倒、冲走。河水退了之后,那些被冲倒的草,眨眨眼睛,又悄悄爬起来;那些被冲走的草,在水里打几个滚儿,不定被淤积到哪里,晕头转向地抓住一些泥土,鼻青脸肿地继续生长。

    草们不仅长在路边、河沟,更多长在田边、地头,更混进田里,与庄稼一起生长。于是,庄稼人就只能花费一年中大量的时间在地里锄草。可是那些草说锄就能锄尽吗?锄掉之后,没多久,它们又捉迷藏一样在庄稼的身边探出头来。一代代农人就在庄稼地里年复一年地与草纠缠不清。

    这些孩子后来大多变成了锄草的农人,其实在地里锄草的每一个农人,都曾经是草一样生长过的孩子。出生在贫穷的山里是一种不幸,这样的山里只适合草的生长。每一个在山里出生的孩子,都是路边或河沟里随便生长着的一棵草,孩子与草们一起生长,孩子也就像草们一样地生长。

    我最初接触到的自然界中的生命,或许就是青草,在我只会爬的时候,就被带到院子里或者大门外、路边,自己爬着爬着,就爬到了那些青草的面前,我用呀呀的语声,不知所以地与它们打过招呼,就伸出了小手。我抓住一株青草,用力拔下,嫩嫩的绿叶上有着细细的白色茸毛,被我拔断的地方渗出清亮的汁液,洁净、透明,一如我嘴边垂着的涎水。我在草丛边爬过,随便抓着那些青草,青草的气息在我的身体里弥漫,这种气息融进我生长的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于是,我的生长,就带有了许多青草的意味。这世界就是这样将如此相似的生命气息融合在一起。这就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道理。

    童年是人的一生中与周围环境最密切的时期,孩子们一边生长,一边将身边的一切都存储在身体成长的记忆里。从一株草、一块石头、一棵树、一道墙,到一座房子、一条路、一道河、一座山,所有的记忆都被牢牢地融进生长着的生命之中,就像一块砖、一块石头、一锨沙土被垒进墙里。当身体停止了生长之后,身边的一切,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在乡间长大的孩子,是很少有人看护的,不会爬的时候自然不用担心有什么闪失,只是记着按时喂奶喂饭就行,像家里的小猫小狗一样,给吃的就会长大。会爬之后自然就多了许多担心,有时候家里没人,又不能带到外面去,就只能用布带子拴了孩子的脚丫子,另一头拴在泛黄发黑的窗框上。这样,孩子活动的半径就只能在炕上了,不会爬过了头掉到地上。更多的时候,大人下地干活,也将幼小的孩子带到地里,放在路边、地头,任其像小猫小狗一样与青草为伴。

    你不知道那些草籽是从哪里来的,甚至在泥土里根本看不到一粒草籽,但是那些草,在一场春雨之后就很茂盛地生长出来,比有人用心播种过都更加葱郁。整个夏天,虽然常常被割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草们总是生生不息,绿意犹存,直到长出狗尾巴一样轻盈透亮的穗子。这些长了狗尾巴的草,常常连成一片,在斜阳的映照下,草地上浮起一片朦胧的淡白。

    大人忙着地里的农活,几乎忘记了孩子的存在。等到从草丛里再把孩子找回来,手里、嘴里、头上、身上,已经到处都是青草了,说不定肚子里也吃进了许多葱翠的青草。

    (选自2015年4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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