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歌里的沙苑盛景

　　天慢慢黑了，月亮挂上了天空，大地被涂上了一层银白色，一群孩子趁月色玩起了“破马城”游戏。只见他们分成人数相等的两队，排横队间隔十几米相向而立。游戏开始了，其中一队人马齐声喊道：“野鸡翎，上马城。马城开，叫谁来？叫你xx娃子破城来！”这时，叫阵一方队伍里，就会有两个孩子手牵手拉直手臂，身体略做下蹲状，憋足劲等待另一方冲阵。对方队伍里被指名道姓的孩子，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刺过去，直扑对方两个拉手的孩子中间。假如两人的手被冲开，则视为冲阵成功，失败的一方就要给对方一个人。假如没冲开，被手臂挡住了，这个孩子就只能留在对方队伍中（战俘）。哪一方人数输到开不了游戏，就算哪一方告败。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渭北农村晚上经常出现的一幕，这种游戏叫“破马城”，流传很广，男女生都玩，以男生为主。至于这个游戏的内涵是什么，老一辈却没有传下来。

 

　　五月一天，文友约我去大荔，在沙苑有幸碰到了沙苑文化研究中心的朱选成先生。他讲述的沙苑历史故事，一下解开了我心中从小就有的迷。

 

　　朱选成说，要了解“破马城”的游戏，就要了解“王马十二景”，就得从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说起。洪武十一年（1378），大明国一片太平升腾之势。此时的朱元璋，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保大明江山延续千秋万代。他一方面分封诸子为藩王，一方面请风水先生刘伯温等占卜星象，寻找龙脉吉地，建陵迁都。凤阳因“有发之势少久储之像”、开封因“走水木兴、宋赵灭火，少山土之旺根”而被排除，这样西安就成为新都的唯一之选。加之朱元璋“慕汉王同起草莽，模高祖恢弘帝业”，故将迁都西安的重任，托付给诸子中年龄最大、且“惠中秀外，果敢睿思”的二儿子秦王朱樉办理。

 

　　朱元璋赐给朱樉的玺书中说：“秦岭龙胜之脉，社稷北方之屏，而关内百姓，自元朝失政以来，不胜疲惫。今日我平定天下，又有运粮纳税之劳，”须令百姓休养生息。并密嘱要“备都甲马之务”。朱樉在“督军署政理民”“壮威西安城”的同时，组织人员实地查勘关中的地理险胜、人文历史及民俗景致，修缮了“关中（长安）八景”,为大明朝迁都西安做了周密细致的准备。

 

　　为解决军需和“皇贵”用马，朱樉请旨在沙苑中心，重建了汉隋唐等历代为皇家养马的“厩苑”。修建了“厩苑”的管理机构“王马城”，即兴盛金城。并以唐代长庆年间苑总监的规模、景致及历史人文故事为蓝本，在重点建设御马监的基础上，恢复了以“沙苑十二种文化”为核心内容的王马村十二个景观，即“王马十二景”：

 

　　这就是以纪念战国名将白起为核心的宗教文化景观——碑庙森碑、以展示苑监山光水色为核心的堪舆文化景观——白池映岳、以昭示沙苑人文风俗为核心的民俗文化景观——凤鸣凰台、以沙苑地区建筑艺术为核心的艺术景观——白楼仙掌、以玄宗射鹤典故为核心的孝道文化景观——卿台望月、以苑监农耕种植为核心的农耕文化景观——碧海金针、以苑监养殖经济为核心的游牧文化景观——槐林游云、以沙苑地区戏曲历史为核心的戏曲文化景观——玉皇灯影、以苑监人文故事为核心的建筑文化景观——欣茂飞阁、以沙苑千年贸易为核心的贸易文化景观——龙湾汗血、以展现沙苑药医技术为核心的医学文化景观——杏林醉卧，和以关中锁钥——沙苑军事文化为核心的军事文化景观——兴盛金城。其中“兴盛金城”和“龙湾汗血”最为壮观。

 

　　“龙湾汗血”选取苑监中白河流域一段名为龙湾的数百亩沙滩，作为放养、调教宝马良驹的“囿苑”。周围是来自西域等地的“珍禽稀物”，雇佣西域“专手”“调教侍弄”。一时间，明朝军队和皇亲国戚争相索取龙湾的宝马。据《洪武厩实》记载，朱樉长安就蕃25年里，平均每年给朝廷“输良驹12600匹”，就连朱元璋后期的坐骑一直都是这里“专供”。沙苑所养的战马，最终成为明初横扫残元势力部队的标配。

 

　　兴盛金城建有朱樉驻跸的王府，该城“虎头为势形、金黄为色调，金汤立本、看揽王马，军帐利于攻守，道境善在走兵”。分王府、中军、校场三大区域。并按青龙（东）、白虎（西）、朱雀（南）三个方位设立兵营，形成了“一堡控三营，御马竹子城”的“兵城”格局。朱樉驻跸的兴盛堡，东西宽48丈，南北长26丈，占地20余亩。高大的城墙内，以祠堂为中心，两条街呈“工”字型排布，宽敞的“王院”就高矗在祠堂左侧。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城门。有一段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兴盛堡，镇东府，糯米城墙三丈五。驷马并排跑墙头，城角吊个八尺鼓。华山石门丈六壕，垛楼檐翘同州府。沙苑御马收眼底，长安官家启文牍。”

 

　　据《洪武实录》记载，兴盛金城建好后，朱樉将兴盛堡更名为“王马”，取专为“王家御马”之意。在御马监训练了“铁拐马”“火浮屠”等新骑兵战术，这些部队后来都参加了庆阳、平凉、河西走廊等地，歼灭、肃清残元势力的战争。

 

　　朱元璋在御览了“白楼仙掌”“白池映岳”“华岳仙掌”等关于华山与王马十二景的描述后，竟然“三日连梦游华山、白池仙掌一瞬间”，“梨园明皇杏林卧，龙湾汗血金城蹁”，还写下了少有的诗文《梦华山》，并“频频抚须颔首：‘儿娃可教也’”。

 

　　洪武十五年（1382）八月，马皇后去世，朱樉“领旨诏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诸王前往京城奔丧”。洪武二十二年（1389），朱元璋将大宗正院改为宗人府，任命朱樉为宗人令，掌管皇家九族族谱、推荐贤才、赏罚诸王等皇家事务。

 

　　朱樉的“荣耀”，深深地刺激了四弟燕王朱棣（即后来的明成祖）。朱棣，本系朱元璋的小妃桑妃所生。在其母桑妃因后宫争宠被赐死后，由马皇后抚养（后被篡改为马皇后所生）。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深恨马皇后“害死”其母。于是“恨母及子”——由仇恨马皇后，波及到其生育的所有皇子，特别是太子、秦王、晋王。正得宠的“宗人令”秦王朱樉，则首当其冲。

 

　　洪武二十四年（1391），燕王买通监察御史上本，奏秦王“纳妾纵敌、骄横跋扈、奢侈糜烂”。所列罪状12条，条条都是“该诛之罪”。其中的“奢侈糜烂，纳妃纵敌”正好犯了平民皇帝朱元璋“节俭为本”的大忌。于是以朱樉过失太多为由，将其召回京城，命皇太子朱标巡视关陕，“勘秦王之勤惰，核劾言之长短”。

 

　　朱标一进陕，就直奔“御马监”，对秦王的生活、支用、民碑等做了详实地了解，并考察了王马十二处人文名胜，深为这里的美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所感染，发出了“非秦王无以至此”的感叹。遂起草了决定秦王前途命运与生死的《为驳“秦王‘纳妾纵敌、骄横跋扈、奢侈糜烂’奏”》。其中一段为：“关中八大景，天然浑成，王马十二景秦王葺复。无汉武嗜马则缓‘封狼居胥’，建龙湾汗血乃有‘燕然勒石’。以国库复盛唐御马囿苑，成父皇肃元跶劣顽之事；费藩租而新槐林游云，收长安闲暇怡情之神旷；弘西安新城，则秦川陇察金汤有固，存十二景致，减军政民务繁乱失措……”，极力洗清秦王的冤屈。

 

　　朱标返回南京后，又与朱元璋“促膝以温语，三日而言欢”，为秦王从中回护调解。朱元璋这才“释然于心，欣慰于形”，很快就让朱樉“复王归蕃”。

 

　　太子朱标迁都西安的计划最终没有实现，秦王征战平凉归来却意外“暴亡”，宫廷争斗的残酷可见一斑。但“兴盛金城”里的朱氏遗脉却在岁月更替中存续了下来。按族谱记载，朱选成应是朱樉的第二十三代孙，城墙直到前几年才被彻底毁迹。关中八大景、王马十二景，也被载入大明皇家“宗案”，清朝同州知府、朱樉后裔朱集义将其收录到自己编撰的《秦陇盛致》一书。秦王府（现陕西省人民政府）东北门口那条因纪念“兴盛堡改名王马城”而取名“兴盛里”的巷道，至今却依然存在，那里的朱樉后人，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还一直给王马村的后裔送“年例银”呢！

 

　　王马村因人口不断增加，现在已分为南王马和北王马两个村子，为官池镇所辖。近几年，随着全民全域旅游的兴起，“王马十二景”这一几近淹没的历史美景，又被挖掘出来，开始呈现在沙苑腹地。“金沙鳞其檐角，王亭彩阁榭映。鸸鹋与其齐鸣，白池欢歌共漾”的美景开始初现。

 

　　王马城的故事讲完了，一首儿歌，终于找到了它的源头；一首儿歌，记录了沙苑曾经的辉煌。我猜测，儿歌中的“野鸡翎”，应该是“夜急令”才对，这样才有战斗气氛。不知沙苑文化专家朱选成先生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