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文学女人(3)
时间:2023-06-04 作者:石淑芳 点击:次
和我挨着苗圃的是王婶,她的男人出了车祸,儿子去医院侍候,留她看家。她说,今年菜蔬依旧要多种,收不收的看老天爷吧,咱有什么办法?眼看孩子快要娶妻,现在不去城里买房,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现在人收入是增多了,可是开支也是翻倍地增加了呀!我低头不语,我的孩子还小,我蚂蚁一样在田间穿梭,恨不能平白多出一双手来,是为了孩子有个好学校。 萌动已经开启,春雪却不肯退场。屡屡要压垮我的塑料棚。我一次次往返麦场,打扫积雪。打麦场是四季变换的布景,春育苗圃,夏季打麦,秋长蔬菜,冬天储物。我的生活就是不断重复的麦场奔波。花开了,叶红了,雪落了,造物的优美打开人们上演的背景,也把酸甜苦辣摆放其中。我享受过盛大,也领略了琐碎。山女历经了岁月的淘洗,但愿增添的是一点点内慧。 把步子放轻快,是一种灵魂的需要。虽然我没有刻意浇灌表情,让它开出貌似激情的花,但是内在有必要达观。采摘一直是我沿用的和日子对话的最本真的方式。山坡,永远有无穷的魅力。二花、连翘和山韭菜;药材、地软和柏树籽,当我和我的篮子点亮山梁的时候,我并不孤单。我有清风、树影、野兔、山鸡、斜阳、露珠、芒刺和嶙峋的山石,还有虫鸣、断涧、蜂窝和诡异的花草,我引领的风物浩浩荡荡,脚尖和舌尖如梦行走。每一次穿行,都是对过往的回望。 那年,我十岁,我在山上寻找刷白教室墙皮的白石灰。那是一种怎样稀珍的石头,我走了好多山头,最终揣着几个野鸽子蛋回家。后来,为了一棵歪脖子杏树上的甜杏核,我和它较量了几个回合,终于结束了山女不会爬树的耻辱。再后来,为了峭壁上的一株药材,我练就了身轻如燕的身手。大山,以它独有的特质把我扔进它的熔炉。现在,没有男人庇护的屋子,我就要成为一根脊梁,跟着我的不仅有我的影子,还有迟钝的老人和懵懂的孩子。 村头的一棵老柳树,爷爷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它就是这么大。它一定收集过村里每个人的脚印,它疙疙瘩瘩的纹理,轻而易举就映照了生命本质的脆弱。一个人漫长的一生,在它只不过是长出一截枝条的工夫。最近,它的身上披了彩带,钉上了标签,被林业局列入保护范围。春风浮动时,它身上一定张开无数双慈祥的眼睛,我每每路过总要内心膜拜。我需要来自某种智慧力量的昭示和支撑,为我肉身和精神的坚守,增加一分笃定。 上学时,学校的老师难挨课后寂寞,让我从家里拿书给他看。我没有书,却珍藏着一本从旧报纸堆里翻检出来的散文杂志,我拿给老师时,他焦躁地说,那也是书啊?我奇怪老师怎么只会把《今古传奇》之类的文字当书,在我看来,散文杂志不仅是书,还是一本好书。光华烁烁的句子和精准的思想表达已为我辈所倾倒,我祈望有一天我也会写那些字。 辣椒苗是我和孩子一起劳动的结果。筛土、薰虫和撒种,孩子的小手一一摸过,他亲眼目睹一棵幼苗的发育,我相信他会从此多一点根基。暖阳下,塑料棚里的禾苗会如期蓬勃,我守护的老人和孩子也会安详。 老柳树站在我上地必经的道旁,抚着它茂密的胡须,送给我一阵阵睿智的朗笑。与它映照的日月,让我生出无限惶恐,我还没有实践年轻时的想法,无论我以后在哪里,做的是什么事,在滚滚洪流的人潮中,我想长成我愿意长的样子——写字,写许多字。 长成我愿意长的样子,让文字把身体的劳累变轻,以另一种方式焕发天性中的飞扬,对于今天的我,一个守护山乡的孤寂女人,依然重要。 (选自2015年8期《黄河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