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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藏小恶(2)



    天气持续晴朗。禾苗刚抽穗,枝杆独立地挺起来,举起无数干瘪青壳,颗粒尖吊着粉蕊,对于太阳的强烈尚不在乎。若是在稻穗即将成熟时,出几个这样的太阳,简直是宝,谷子会迅速熟黄,眼下,则是威胁。谁也没想到,天竟然不变了,太阳每天升起来,挂起来,罩在村头,高温不降。禾苗失去自信了,枝杆佝偻,开始萎靡,叶子有敛卷的势头,如人遇到寒冷时,会蜷成一团。园子里的菜,一天需浇两回水,后来池塘里的水浅到够不着,鸭子和白鹅把水都泡成哑绿了,羽毛如帆船般粘浮水面;聪明的趁早干掉了西瓜、菜瓜,黄瓜等带水份的瓜果,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豆角、辣椒、冬瓜等蔬菜渐渐枯死;泥巴白得晃眼,硬如石头,干死的虫子横尸其中;树叶连颤都不颤一下,只有蝉幸灾乐祸地叫,叫得屋顶要冒出火来。

    尚未收割,队里储谷子的屋子是空的,因而也不锁门,泥巴地阴凉,睡一睡绝对降暑,若是赤身***贴住泥巴,更受用,让人觉得外面的毒日头极不真实,好比太虚仙境。大卵泡躺在屋子中央,显然他比较贪婪,希望前后门的空气对流能从身上滑过去,毫无疑问,如果有风,最凉快的肯定也是他。孩子们嫉妒大卵泡又一次霸占了有利地形,瞟他一眼,再瞟一眼,又奈何不了他。他们刚从荷塘里上来,光膀子,身上惟一的短裤还在滴水,嘴里嚼着藕根,咯崩咯崩靠墙躺下来。大卵泡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是忘记了他们先前对他的戏弄,还是压根不记仇,眼皮朝他们翻了一下,又迅速耷拉下去。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激起他们新的不满。

    彼时正值晌午,除了蝉声,简直是万籁俱寂,一只花蝴蝶绕着屋子飞了一圈,似侦察机。外面白晃晃的,不像大卵泡的脸白得充满水份。有意思的是,大卵泡的面颊竟有两瓣桃红,估计是想曹凤兰想的。大卵泡对曹凤兰心怀鬼胎,每次拾粪,他都要往曹凤兰那头走,有意无意朝她家里瞄,裤头扎得很紧,裤裆依然很松,可以肯定,假若大卵泡长得像西门庆,臂弯不挂粪篓子,而是手摇油纸扇,他经过曹凤兰(潘金莲)的窗子底下时,一定有更精彩的表现。

    不拾粪的大卵泡是个废才,现在屋子中央的大卵泡是个躺着的废才。孩子们啃完藕根后,无所事事,眼睛闲不住滴溜溜转,一转就转到大卵泡的胯部,仰天躺着的大卵泡忘了掩饰自己的身体,一任那小山丘神秘地隆起。稍大点的孩子扯过年纪最小的阿宝,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阿宝先是狐疑,瞟了大卵泡一眼,然后走到大卵泡身边时,大卵泡睁开眼睛,朝阿宝一笑,面带桃花。阿宝也不说话,弯腰就要大卵泡还她家的香瓜,一边说,一边朝大卵泡裤裆抓去。大卵泡十分警觉,一手推开阿宝,迅速坐了起来。阿宝大哭“你偷我家香瓜,你还我家香瓜”时,孩子们已经在白晃晃的太阳下笑得天翻地覆,如料想的一样,“操你祖宗十八代,猪日的,毛狗子种”,令孩子们喜闻乐见的一幕又出现了。

    曹凤兰那块田地有名字,叫烟土,大约曾经是种烟的地方。烟土泥土龟裂,无数闪电形状的缝隙,暴露了禾苗的根须,叶尖儿泛黄,先前那曼妙的韵致没了,好比干渴的人,嘴唇先褪了血色。烟土是曹凤兰的饭碗,曹凤兰嘴角的酒窝亦干旱了。

    春天,曹凤兰撅起屁股插秧时,这里还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大卵泡想。

    看推牌九被猪掀翻粪篓子,曹凤兰的小酒窝翻巨浪的那天,这里应是清凉的,大热天的清凉,应该很舒服。这个时候,突然绿得顺溜的禾叶儿,如曹凤兰的头发,散一肩,她应该会深瞧我两眼。大卵泡把嘴舔了一圈,干涸的田地让他难受,真想撒泡尿或者吐口唾沫,就能让眼前白茫茫起来。其实,并非曹凤兰没有“深瞧”过大卵泡,只怪大卵泡事先抹低了眼睛。

    大卵泡骂骂咧咧的离开了队屋,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田埂,在烟土前面站桩,身体倾斜,麻灰裤子太肥,远望如裙。又见他崴下了田,弯了腰,抠了一阵,站起来的时候,脸正对着曹凤兰的代销店,那么远的距离,顶多只能看见曹凤兰的屁股。事实上连屁股也没有,代销店门口根本没人。旱了这些天,蔬菜都快吃不上了,下半年收成眼见打水漂,谁还有心思玩,关在家里干着急,也不能在牌桌前现眼。

    大卵泡也不拾粪了,路上的粪早成了硬块,晒得泛白,欢喜时踢上一脚,粪渣飞扬。大卵泡改放水牛,有时是主动帮别人,有时是别人请他,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大卵泡放牛都很认真,牛吃得饱,主人高兴,会留他喝碗绿豆粥,或者给他一碗酸泡菜,因此,大卵泡也吃得很饱。大卵泡最爱放的那条牛,是队长家的。肌肉结实,皮毛光滑,没有丁点蚊叮虫咬的疤痕,更不似别的牛,一块一块地掉皮掉毛,患了爱滋病似的。尤其是那一对牛角,漂亮完美,颜色深黑发亮,角尖细,光滑而浑圆,简直是无可挑剔;它吃起草来,嘴磨着地皮,几小时不抬头,啃过的草地,宛如有割草机工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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