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卵泡脑袋侧看若茄子,正面似瓢瓜,天生头发稀黄软塌,溜光晃眼。据说他***畸形,**如吹胀的皮球,常穿阔如裙摆的大裆裤“自圆其说”。腿么一长一短,短的如旧时女人的裹脚,脚尖点地;左臂打蛇拳,肘部关节天生弯曲,手掌不能平展,手指无法伸直,四十五度角的臂弯,始终挂着装粪的竹篾篓子。大卵泡还生就一双细长美目,白多黑少,与世无争。
臂挂竹篾粪篓,手持拾粪的铁筢,大卵泡宛如身佩刀剑走江湖的武林侠客,常常神色凛然。
大卵泡天生热爱拾粪。有畜生的地方就有粪,有粪的地方就有大卵泡。大卵泡对粪的质地相当挑剔。他篓子里的粪,色泽、形状都是上好的,摆弄的如城里的水果摊那样齐整。黄昏时,村里吃饱的猪出圈散步,边吃草啃泥,边拉出热气腾腾的屎尿。这段时间大卵泡最为忙碌,拾到热粪胸怀成就,嘴里小曲儿嗡嗡直飞。手拄铁筢,眼望十里长堤,九里青草,夏天的草绿得滴油,滴得他的脑袋愈发光亮,两眼迷蒙,仿佛脚踏江山,怀拥美人。
大卵泡的活动范围不大,通常在代销店附近的几百米长堤之内。代销店是曹凤兰开的,有年端午节,资江河里龙舟比赛,两只龙舟发生冲突,相互打翻了船,曹凤兰的男人失踪了,尸体没捞着,却捞了这个代销店。
这一次,大卵泡早早把粪篓子填平了,摆在路边,看代销店门口的人推牌九。地下积了一层瓜子壳或槟榔碎渣,还有人鼓起腮帮子咀嚼。大卵泡不坐,手拄有齿铁筢,不敢靠人太近,只将脖子使劲往前伸,如够不着食物的鸭子。既便如此,输牌的仍会找他撒气(可见大卵泡不单是孩子们的宝物),输牌的一急,顾不得大卵泡的忌讳,喝道:“大卵泡,你站他们那边去”。大卵泡很识趣,默认自己带来晦气,不敢“操你祖宗十八代”,反倒面带愧色,嘴里嘟囔不务正业,不屑再看。
大卵泡面朝堤坡下大片正绿的稻禾,把茄子形状的侧面留给打牌的人。无疑,曹凤兰也在明晃光头的辐射范围之内。风灌满大卵泡的大裤裆,他觉得胯下一股奇力,呼呼生风,向前方飞扑过去,眼前的禾苗被统统压弯,忽地矮了几寸。它们水份充足,不因炎热焦枯,又正值含苞抽穗的蔓妙时期,可见饱满挺拔的根部,肥沃黝黑的泥。大卵泡心想,那里应是清凉的,大热天的清凉,应该很舒服。春天,曹凤兰撅起屁股插秧时,这里还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
大卵泡浮想联翩,直到裆里鼓鼓的风瘪了,禾苗直起腰时,才返身取他的粪篓子。只片刻间,大卵泡便撩开嗓门开骂了:“操你祖宗十八代,猪日的,毛狗子种!”骂声突兀,惊动打牌人,大伙纷纷侧目,但见大卵泡的宝贝粪篓子翻了,粪滚散一地,大卵泡对着天空嗷嗷叫得起劲,只听得有人说:“明光头,是猪掀翻的呢!”曹凤兰的声音横空出世,落在大卵泡嘴里,大卵泡的嗓子立马被堵住了,面红耳赤地低了头,把粪往篓子里扒。人们都认为,大卵泡闭嘴,是为操了猪的祖宗十八代而羞愧。只有大卵泡自己明白,曹凤兰嘴角的小酒窝翻巨浪,他被浪打晕了。大卵泡见过春天的池塘,鸭子下水春波荡漾,对着马桶撒尿,冲出圈圈涟漪,从来没有晕眩感,惟独曹凤兰这没水的酒窝,呛得他嗓子发涩。大伙此起彼伏地嘲笑,大卵泡粪没拾干净,踮着一只脚尖,歪歪扭扭地走了。
据说大卵泡还有一个远在部队当兵的老兄,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卵泡的家门总是洞开,外加破窗户、烟囱、狗洞,可谓“七窍生烟”,浓郁的尿臊味从各个洞里妖娆而出,生活气息格外强烈。大卵泡鼻子都不皱一下,每每拾粪回家,瘸腿迈上屋阶时,身体大幅度摆动,就那一下,越发显得意满志得。大卵泡皮肤特白,脸部较为丰满,村人都纳闷,同是吃粗粮,大卵泡甚至远比村里人吃得差,却生成这么一养尊处优的面孔,愣要找原因,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尿臊味熏的。大卵泡的尿桶就放在床头,夜里摸黑解手,顺着床沿走几步就到了,睡不着时,能听见苍蝇掉进尿桶里的声音。但大卵泡鲜有睡不着的时候,所以也没听见苍蝇掉进去,只是在倒尿桶时看见尿里有苍蝇,相信那断断不是身体里拉出来的。
白天如果门前挂着拾粪的工具,大卵泡一定在家睡觉。大卵泡睡觉像狗,蜷得厉害,身体姿势似乎在期待抚摸,或者有被子盖上来;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仅仅是在睡觉,脑袋的亮光熄了,茄子脸安详如意,任何对他睡姿的形容与联想都显多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