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春天(8)
时间:2023-05-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雷阵雨连续下了两夜,二妞没法到断桥去,估计枫林里的鸳鸯也被打散了,都在自家的房子里憋着,眼巴巴地盼着夜晚重新花好月圆起来。二妞想起上回去找陆梅,路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那条幽长的小巷,像个无底洞,刮着阴冷的旋风,不断地将她往里吸纳,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不下脚步。现在想起来,她觉得那完全是个梦。或者本身就是个梦,她常常把梦和现实混淆了。比如说她和西渡在枫林里的夜晚,就是梦,他的手握着她的Rx房,她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被他托举起来了。还有他的嘴,那么湿润,温热,他吻她,就像乡下人做年糕,用棍子将煮得热气腾腾的糯米碾碎。 街道被雨冲洗了,扫去了陈旧与灰尘。屋檐和树木仍有水珠缓慢地滴落,延续大势已去的落寞。天空被洗白了,西边的晚霞又把那白色的天空烧得很红,也将兰溪河染了色,河里渔舟唱晚,归棹声声,在那一路铺开的红缎子上滑过。 夜来得很迟。装配完十六块木板,仍有一缕霞光,从罅隙里力钻过来,像舞台的追光灯,顽强地投射在白粒丸店对面的斜坡上。 是晚饭时间,街面人不多。 二妞出门时,屋檐下的水滴砸在她的脖子上。抬头看天时,最后一缕霞光消失了,天霎时暗了下来,并且在她穿过市场时,天就真正黑了。不过,夏天的夜,通常是清澈明净的,不会像冬天那样,伸手不见五指。月亮是躲起来了,但它还是在小镇的天空,人看不见它,它,还是在俯瞰一切。 这一次,二妞出门往右,顺着胡同口走出去,再从丁香街上往市场方向走的。她绕一圈的目的,是想经过吴玉婶的家,也许有可能在胡同里碰到西渡。至少,她经过他的身边,她的心灵因此涌上一阵暖流,得到一次慰藉。遗憾的是,她只是嗅到了炖得香喷喷的鸡肉味。她想,那只打鸣的大公鸡,已经在锅里沸腾,黄油泛起了。她咽了一下口水,她还没有吃晚饭。她很想和他们坐在一块,像一家人那样,吃一顿晚餐。她是这么想的,在这诱人的味道面前,她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了。 门是敞开的,房间里没有亮灯,二妞站在门槛外边喊陆梅。刚喊两声,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咳嗽。她听出来了,还是那种拖长音调地咳嗽,尾音在嗓子里震颤。 谁喊梅呀,进来吧。苍老的声音像拖布拖过,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痕。 是我,老奶奶。二妞一边说一边跨进门槛。她记得老奶奶的房间,在陆梅房间的左侧,因而走几步后,往左边摸过去。屋子里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只是比夜更暗的夜。 老奶奶,我是那个没有生辰八字的人。二妞摸索着前进,希望从老奶奶的声音来辨别她的方向。老奶奶的嗓子里卡着一口痰。二妞顺着墙摸过去。墙是木板的,木板一块接一块,中间那一段很光滑,很凉,像石头。她想,老奶奶在这房子里进出了几十年,是她的手把木板摸成这样。老奶奶闭着眼睛生活,她的手把许多物件摸得无比光滑。比如那把竹椅。二妞的脚踢到了门槛,她知道,跨进去,就到了老奶奶的房子里了。她还记得梅的话,往前走五步,伸出右手,就能摸到一把椅子。但是,这一次,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的手并没有碰到椅子的冰凉。她不敢再往前走,她怕入侵了老奶奶的地方。于是她在黑暗中拼命划动右手,像个溺水者。 再往前走一步,梅她没和你说过,要走五步吗?老奶奶说,声音像风吹动糊窗的纸。 二妞又向前跨了一步,伸出右手,探寻那把冰凉的椅子。 左边,椅子在你左手边。老奶奶又说。原来那股酸腐的气味消失了,二妞闻到丁香的味道。 两天了,打雷,下雨,我知道你会来。老奶奶说。 噢?黑暗中二妞张大了嘴,一只蚊子冲进嗓子里,她一阵咳嗽。老奶奶在哪个方向,她判断不出来。屋子里潮乎乎的,像进了地窖,阴冷使二妞浑身哆嗦,在外面行走时的汗立即凉了,并且凝结,身上像裹了一层纱。 夏天来了,断桥热闹了,多少年前就这样,欢喜的,悲伤的故事,重复不断。老奶奶似乎在梦呓,平淡苍白的声音拒绝任何听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