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王朝”(3)
时间:2023-05-10 作者:李登建 点击:次
她算得很精细,夹杂着好多“专业术语”,我听不懂,便一人出了楼道。 果真到了一个“玩”的年代?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心里矛盾着,两腿也犹疑,去哪儿呢?营业楼后面有一排低矮的简易厂房,好像是家具城的生产车间,不知一股什么力量牵引着我的脚步向那里走去。 车间里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十几个工人在忙着解木头,吱吱的电锯声尖锐刺耳,锯末纷飞如蝇,黑压压的蝇们飞累了落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差不多没了脚面。下一道工序是把解开的木板截成方材,一块块码成垛儿,废弃的下脚料扔在地上,碍事的才被抛到一边,墙角已堆了一座废弃物的小山。薄薄彩钢板的房顶哪里架得住太阳的火球在上面滚,仿佛要烧红、烧化,把成吨成吨的热“闷”在屋子里。木工们大多光着上身,腰背都生了铜锈似的,那是汗水粘住了木屑粉尘。窗台上搁着高高低低但都像小水桶一样的塑料瓶子,装着白开水(抑或是从自来水管子里灌的生水),汗流多了,就咕咚咕咚喝一肚子——这功能是那小如酒盅的茶杯所不具备的,但这却被小茶盅们讥讽为“牛饮”——我第一次进这样的车间,好奇地东转转、西瞧瞧,可没有谁管我、搭理我。他们之间也没有话,没有说笑,一个个全是木然的表情,机械地搬动着木料,甚至需要协作时也不言语,但却配合得很默契。看了半晌,我猜不透,他们是怕“斗”不过那台大嗓门的电锯而缄口不语,还是长年累月和木头混在一起已经变成了木头人? 雕花车间轻松了许多,反差最大的是这里很静,墙那边的电锯声好像被挡在千里之外,听不见了,也没有纷扬尘粉的干扰——雕工们凝神屏息,一刀一刀,趴在木板上雕花卉、雕虫鸟、雕山水。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二百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刀口从宽如凿到细如针的都能派上用场。换刻刀的时候不必挑拣,信手拈来就是适用的那一把。刻刀是那么灵活自如,好像长在她们手上,是她们的第六根手指,一根可以抠进木头肌理的手指。这个小雕工也就十八九岁,少女偶尔的一抬头,让走近的我看见了一双透着灵气的大眼睛;从她清秀的脸庞,还可断定这是个心地纯洁、美好、满怀青春梦想的人,这样的人刀下的花草才芬芳馥郁。一位年纪大点的雕工正在雕一组复杂的图案,喜鹊登梅,松树仙鹤,五只上下翩飞的蝙蝠,还有串串垂挂如瀑布的浑圆的葡萄。她说这幅图已雕了三个多月,完工还得两周左右。她下意识地不时轻轻抚一下自己的作品,眉梢挑着骄傲的神色,而不见一丝一毫的腻烦。她也明白这是给别人雕的喜庆福寿,但还是要把全部的柔情、全部的智慧、全部的爱都倾注到刻刀上,这样的作品怎么能不美?想起老师说的为什么人工雕刻百倍地胜于电脑雕刻,按说电脑的精微无可比拟,但它缺少鲜活的生命。在艺术创作中这恰恰是至关重要的。我受到不小的震撼,同时感叹那个“杨二嫂”太精明了,在这里几乎全用女雕工,美女子与美、与艺术是同义词,她深知她们的价值啊!在雕花车间,我流连忘返,看着她们精心地投出每一刀,看着她们陶醉于美的创造里的专注的样子,我羡慕得不得了。可是负责艺术指导的老师傅的话才使我了解,这个“轻体力活”却也不轻快,她们在案子上一趴就是几个小时,一人一天平均在坚硬如石的木头上刻一万多刀,像蚂蚁啃骨头,像愚公移山。眼睛累得发疼、发花,下班出了屋子好长时间看不清东西。年龄没多大就患上颈椎病,亭亭玉立的姑娘过早地驼了背,上了年纪手关节没有不出毛病的……看来确如哲人所说:美很多时候是与苦和痛相伴而生,诞生于身贱位卑者繁重艰苦的劳动之中。但岁月会流逝,个体生命会完结,艺术之美的花朵却历千秋而不凋(公平的是,“艺术家”的生命也在其作品里得到了延续)! 一切在由纷乱到条理,由繁杂到简洁,经过组装工序,一件件成品的红木家具、工艺品亮丽地站在了那里,出浴美人一般。这些出浴美人是由蒙了灰尘的黑黑的木头变幻而来的,是从满是木屑的黑黑的大手、锋利的刻刀上走出来的,在梅兰竹菊、梅花鹿、麒麟的簇拥下,伴着声声喜鹊、仙鹤、春燕清脆的鸣叫而来,简直让人十二分的惊喜。可是这还不是它们的最后,还要进行刮磨,使其更加光彩照人。这个车间只有一个工匠,他正蹲在一张太师椅旁仔细分辨木纹和雕刻时刀法的方向,瞄准了,拿过一块砂纸打磨起来。打磨一会儿停下,用手摸摸,再换一张细砂纸打磨。少顷,再停下摸摸。这只探测器似的手掌的神经特别丰富、灵敏,它一点点地感觉到了平整、光滑,感觉到温热柔润如爱人的肌肤了,嘴角现出了幸福的微笑——而他的手却越来越粗硬,我发现,他们,包括那些雕花的女子,都手掌粗糙,手指粗短,她们没有“杨二嫂”那样柔荑般的好看的手——我不忍打扰他,趁他蘸水清洗刮磨的地方的时候,我才和他攀谈几句——我不能再等,我估计“杨二嫂”谈生意经快结束了,到去大酒店的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