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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路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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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叶

    第三次或者第一次

    没有读够万卷书,但是热衷于行万里路。这么多年来,只要有机会,我便浪荡在异乡的道路上。国外的且不说,就国内的版图看去,从西域到东海,从南国到北疆,可说算是几乎走遍。其中曾经有过两次旅程都离澳门有咫尺之距,第一次是1995年,我到珠海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便开始私人旅行。当时珠海正盛行一个名叫“澳门环岛游”的旅游项目。所谓的“澳门环岛游”非常名副其实,就是坐在船上环游澳门一周。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项目,是因为澳门除了岛本身之外,周围都是中国的国土——不,应当称为“国水”。也就是说,澳门居民如果不小心掉进了岛边的海水里,那就算是越界。

    那一次,我远远地看到了葡京赌场,也几度从雄伟的友谊跨海大桥下面穿过,在屡屡被来自另一世界的奇思妙想和灯红酒绿震惊的同时,我最感兴趣的却是视野中的澳门人。当游船以最近的距离贴近着澳门岛的边际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走来走去的行人,他们朝我们挥手,我们也朝他们挥手……从1553年算起,该有四百多年了吧。前尘历历,云烟渺渺,我心里又兴奋又好奇又辛酸,很有些千头万绪,百味杂陈——当然,我也很清楚,回归之日已经越来越近,用不着太沮丧。

    第二次去是跟着《人民文学》杂志社的朋友到珠海的横琴岛采风。那天下午,会议主办方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地方,隔着一湾水波,指着对岸说:“那就是澳门。”

    我看着彼岸,看着那些与内地迥然有异的广告招牌。我想,是的,那就是澳门。那时已是2010年9月,澳门已经回归了十多年,中国的主权印章已经牢牢地盖在了澳门的名字上。我很笃定。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澳门这片想象中的风景,终会变成我体验中的现实。

    这一天很快来到。2013年2月末的一天,我的双脚亲吻上了澳门的土地。

    十月初五日巷

    赌场,手信,美食,炮台,大三巴,妈祖庙……这些自然都不能错过,不过作为一个摄影发烧友,我更愿意做的事却是在澳门历史城区的大街小巷漫步。确切地说,相比于大街,我更钟情于小巷。这些小巷太有味道了。相机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不仅仅是留影,不仅仅是纪念,对我而言,它仿佛是另一只眼睛,透过取景器便可发现另一个角度的世界。又仿佛是另一只手,可以忠实地替我记录旅程中来不及详细品味的所有细节。“我尊敬底片。我尊敬它就像尊敬大海。因为它比我大得太多了。”因众多不朽的作品而享誉国际新闻摄影界的著名英国战地记者唐·麦库宁吐出如此箴言,深得我心。

    突然,在一座淡绿色的老房子的墙上,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电缆下,我看到了一个路牌。澳门的这种路牌设计得很有意味:由八块正方形的青花瓷砖拼成一个长方形,中间一道横线分出两格文字,上汉下葡,白底蓝字,清新淡雅。下面的葡文我自然不认得,上面却是融到我血液里的最亲爱的汉字:十月初五日巷。

    还有这样的街名?难不成还有初一初二初三巷,初六初七初八巷?又或者有一月二月三月巷,七八九月乃至腊月巷?询问身边的朋友这个路名是什么来头,他们都一片茫然。

    “或许是个什么纪念日吧。反正应该和历史有关系。”最有学识的那个说。

    好在有致广大而尽精微的百度。几个链接之后,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一条脉络渐渐清晰:很久以前,这条路叫呬孟街,此名取自于呬孟码头。这片土地原来是海湾,是渔船憩息停泊之处,后来经填海成为陆地,也便渐渐成为客轮码头,所以商铺密集,摊档林立,从早上到傍晚乃至深夜,行人川流不息,格外生机勃勃。那时,这条街道是全澳最长最繁盛的街道之一——也因此它还有一个名字:新国王街,葡文名字是Rua Novadel-Rei。因为那时,在遥远的里斯本,有一条重要的商业大道,就叫新国王街。

    那时的澳门还叫MACAU,所以呬孟街必得复制一下新国王街的名字。而现在的十月初五日巷也还是MACAU名下的产物:20世纪初,葡萄牙国内自由民族派与君主派的长期尖锐对立终于有了结果,葡萄牙王曼奴埃尔二世流亡英国,1990年10月5日,葡萄牙推翻帝制,建立起共和国。自此,10月5日成为葡萄牙的共和国日,十月初五日巷,即是澳葡政府对这场革命所表达的纪念……在网上搜索时,我还顺便搜到了一个词条,是“十月初五日巷附近宾馆”,这些酒店都在珠海。我粗粗浏览了一遍:某某某酒店,距离十月初五日巷零点九七公里,某某某酒店,一点零七公里,还有一点一公里、二点八一公里、二点八八公里、三点三公里、三点四二公里……我怅然沉默。也许,从珠海到十月初五日,不应当算公里,而应当算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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