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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乡村的卧底(3)



    我没有办法帮这个忙。她想得太天真了,在广州,除了家乡的一些打工仔,我并不认识谁,更没有打个电话就能把事儿给办了的能力。广州是我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染指的城市。我和那边的城里人没有任何交情。我知道她正面临的困境,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根本不是什么官儿,我在城里的身份只是一个靠写字儿谋生的卑微文人。或者说,我只是她落水时想抱着的一根虚弱的稻草。我艰难地回绝了她。她显得多么失望!在电话的最后,她嘟嘟囔囔,语气中充满了对我见死不救的埋怨。

    我知道我让我的组织失望了。我想我的故乡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对我的忠诚产生怀疑。他们会以为我背叛了他们。“哼,人家是城里人了,哪里会看得起咱们乡下人。”故乡的人在议论我时肯定会这么说。我将因此暂时蒙受冤屈。但作为一名卧底,蒙受冤屈是常有的事。对此,我已逆来顺受。

    我的亲友们纷至沓来。可为了做好一名卧底,我必须承受更多。我必须让自己越来越像一名城里人。我必须讨好领导,团结同事,善待他人,以取得这座城市更多的信任,从而让自己在这座城市扎稳脚跟。我甚至对单位的守门人都不敢得罪,亲友们给我带来了红薯、辣椒我都要分给他一些,生怕他把故乡来的人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外。我必须更广泛地熟悉城市,与更多的城里人交朋友,以获得更多的信息,窃取更多故乡需要的情报。我必须拥有更多的资源:包括人际资源和信息资源。我必须夜以继日地工作。我的组织并不发给我所需要的资金,奖励以一个好口碑(精神奖励为主),而我必须挣下所有的活动经费(包括接待故乡亲友的食宿费、交通费和其他开支)。在这个城市生活,我常常为资金的紧缺而一筹莫展,为此有那么几次我的卧底身份差一点被暴露,有几个朋友说我十分小气几乎从不请客简直就像一个乡下人。我当然会表面乐呵呵地满足他们的“敲诈勒索”,可我内心的困窘,有谁知晓?一个卧底内心深埋的悲凉,又有谁能知?我经常孤单地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脚步迟疑,一方面对故乡的命运忧心忡忡,一方面又为是否接听显示为故乡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而犹豫不决。

    今夜故乡又有人入城,说是半夜会来。从电话里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的一个远亲。他压低着嗓音说他正在来城里的夜班车上,可能要十二点左右才能到达。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欲言又止,显然他说话不太方便。他的声音在夜晚的班车上含糊不清,呼呼的风声和车轮在地面行驶的尖锐声音隐约可闻,很让我有一些风声鹤唳的感觉。他干脆说电话里说不清。等到见面时一切就知道了。

    接电话的前夕,我刚刚送走了一批来城里的亲友。我家里的餐桌上杯盘狼藉,我还来不及把一切清除干净。我在城里用我微薄的积蓄加上对我来说算得上是巨额贷款买下的房子成了故乡在城里的秘密交通站。我坐在家中亲友们沉重的身体坐得凹陷了的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故乡亲人们的蜂拥而来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经常是超负荷地为我的组织工作。老实说,我受够了。但我想起我的故乡依然在苦难中挣扎,我的亲友依然蝼蚁般活在苍茫大地上,而我对他们的热情款待和为他们的事情奔忙多少可以给他们带来一星半点的希望和安慰,我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是的,就像一名卧底不敢背叛他的组织,我怎么会忍心改变对故乡亲友的忠诚,成为我贫弱不堪的故乡千夫所指的叛徒?!

    ——今夜,我依然静静地坐在家里的灯光下,心平气和地等着入城的亲友,将我家的门,笃笃叩响。

    选自《西部新文学》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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