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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北窗——夏日大兴安岭散记(2)



    加格达奇地处北国边陲,夏日短暂,冬天漫长,不知这里的人们如何打发他们的业余时间。朋友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带我参观了小城的木刻展览、书法展览、摄影展览,精湛的艺术水准出人意外,据说还曾获得过省内外许多大奖。此外,冬泳、刺绣、女子管乐队也都赫赫有名。这些活动全都是业余的、自娱性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审美情趣,提升自己的精神追求。前几年,北京、上海学术界争执不下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从康德一直争到费瑟斯通,而在这座小城里则是不证自明的。城市文化建设应当更人性化,一个城市的文化生活并不一定全都要走产业化道路。

    漂移的拓跋氏

    在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我被告知这些佛教艺术巅峰杰作创作于北魏时代;在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我被告知那美奂美轮的“古阳洞”、“宾阳洞”原本出自北魏匠人之手;我还被告之,河南巩县石窟寺世界闻名的浮雕“帝后礼佛图”也同样是北魏时代的杰作。在加格达奇西北方向40多公里的地方,朋友带我去看一个天然山洞:嘎仙洞,说这里就是北魏王朝最早的源头,鲜卑族拓跋氏部落最初的发祥地。

    洞在半山坡上,为茂密的林木遮掩,不走到近处很难发现。洞口不是很大,走进洞里恍如钻进一个巨大的“壶”中,那幽微的光线、氤氲的空气,让人觉得走进一个久远的梦境。当内地的风流才子司马相如与风流才女卓文君吟诗弹琴互诉衷肠时,在这山洞里,拓跋氏部落的子民们还披着兽皮,围着篝火,陶罐里炖着狍子、鳇鱼,过着原始生活。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鲜卑族的拓跋氏就是从这里出发,沿着山坡下的嘎仙河漂移而出,走出丛林,走出大山,一步步走进呼和浩特,走进山西大同,走进中原洛阳,开创了长达180年的北魏王朝,创造出如此灿烂的文化。

    “壶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走向发达强盛的拓跋氏并没有忘本。大约公元五世纪中叶,也就是东晋诗人陶渊明辞世不久,已经做了皇帝的拓跋焘特派大员携各色供品来到洞里祭祀先人。至今洞内还留下一方刻石:“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如今,这嘎仙洞里生长出的“瓜秧子”漂移了半个中国后,已经又蔓延回加格达奇,开花,结果。

    在返回加格达奇的途中,阿里林业局的同志请吃饭。蒙古包里,手抓羊肉、干烧狍子肉,酸黄瓜、油豆角。酒酣之际,主人首先展喉放歌,歌声洪亮、豪放、悠长。我太太是大学的声乐教授,此时却完全失去“对抗”能力。她听出东道主唱的歌声中有山林、草原气象,隐约还有“牛哞”与“马鸣”的韵味,这是一种回归天地的歌唱,敢情他们就是拓跋氏的后裔。说来也怪,歌声竟引来滚滚乌云,接着便是霹雳雷电、豪雨扑窗。蒙古包内的光线暗淡下来,恍若坐回嘎仙洞内。

    对面就是俄罗斯

    从加格达奇到漠河有数百公里的路程,我们是乘坐小型飞机过去的。这有一个好处,从飞机上往下望,就像一只鸟儿那样俯瞰整个大兴安岭,望不尽的丘陵沟壑,望不尽的浩瀚林海,时值盛夏的大兴安岭,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碧玉,一幅葱茏蓊郁的锦绣长卷。

    下了飞机,人们径向北方奔去。北极镇的草地上散布着许多由不同名家书写的不同字体的“北”字:王羲之的,颜真卿的,苏东坡的,黄庭坚的,米芾的,唐寅的……一个个寻觅过去,方才发觉已经中了这里的行为艺术家们的“找北”的谋略。

    “北极村”,是位于中国版图上“鸡冠”尖尖上的一个小村庄,晚饭就在江畔一家船上餐馆。脚下是滔滔江水,隔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望去,对面就是俄罗斯。比起这边,那边显得人烟稀少,林木却更加茂密。一盘清蒸江鲤端上来,店家说如今在江里捕鱼越来越难了,黑龙江是条界河,鱼都躲到俄罗斯那边了。我忽然想起那年在海参崴,那里的朋友也曾说起,由于中国改革开放后经济迅速发展,中国这边的森林砍伐过度,只剩下了“柴禾林”,中国的东北虎也纷纷携儿带女跑到林深草密的俄罗斯一边。这着实有些让人尴尬。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们的生活水准普遍提高,十几亿人口,人人都想过更富裕的日子,便不得不与原野上的林木、江河中的鱼虾、山林中的鸟兽争抢“生态位”,到头来严重地破坏了自己的生存环境。为了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我们这个人口超级大国需要比其他国家的民众拥有更高的生态觉悟、更多的生存智慧。遗憾的是至今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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