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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嫉妒坏了事)(4)



    冬天因此不太寒冷。

    冬天越来越深。

    大街上一直没有县长的歌声。县长始终没有出现。她和她的歌声,还有她的那件斗篷一样的军大衣,像已隐退于历史之中,消亡了。县长无处可寻,球球只有期待遇到县长。每天,她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回忆,拼命回忆。令她苦恼的是,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像蔓草一样,总是随着不得不进行的回忆,被打捞起来,蔓草丛中,她没有找到一丝惊喜,毫无意义。像曹卫兵这样的人,看电影这样的事,她的确是不愿想起。她只有再度将它们丢弃。她越来越不安,她遗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或者是忽略了关键的细节,那里面隐藏她整个人生的奥秘。以前,她寄希望于老奶奶,觉得所有谜面与谜底都在老奶奶那里写着。现在,她觉得一切,在她的遗忘之中,在她的某个梦中。因而她的全部心思除了打理白粒丸店的日常事务以外,就是从记忆里寻找。既便是和厉红旗的爱情,也只是她这些生活内容的点缀。当然她不是刻意,她是不由自主地。她想到过程小蝶,漂亮的程小蝶,通往程小蝶家的路,程小蝶家门口的锁,像老奶奶那张紧闭的嘴,拒绝再向她透露任何信息。她想,难道被遗忘的东西,锁在程小蝶家了?那把锁,冰凉的锁,她从没摸过那么冰凉的锁。从前到过几次程小蝶家,又梦见过几回去程小蝶家,她都分不清楚,哪次真实,哪次虚幻。有时候,她莫明其妙地觉得,老奶奶和县长很像,尤其是她们嘴里的声音,身上的气味。但是,一个瞎子和一个癫子,肯定是同样的脏,或者她们身上相同的,就是这么一股脏味,像泥土猪圈地里的花母猪。但是这股脏味却又很特别,以至于成了某种清香。

    现在,她能记起来,和县长的那些细节,和县长之间那种亲切的东西,其实非常微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熟识。对于算命的老奶奶,是慢慢才熟悉的,却有一股天生的依赖与信任,她似乎是可以将命运交付的人。球球也一度相信自己的命运攥在老奶奶手中,只不过老奶奶不愿打开。球球的思绪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徘徊,并且不再转移。但她很清醒地发现,两个女人之间,本身没有任何关联,只不过是她的想像把她们连在一块。

    唱“九九艳阳天”的,只有黑妹和店里的录音机。而黑妹唱这首歌时,音调有很明显的变化,不再活泼热情,倒有几分像县长,充满一种很空洞的迷茫,淡漠,还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愁绪。黑妹就用这种空洞的情绪对待球球。这个时候,球球才记起来一件事情,黑妹喜欢厉红旗,黑妹暗示过她,但是她忘了,并且,和厉红旗好了,好到干了无数次男女之间该干的事。

    球球有些许歉疚,她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黑妹不这么想,黑妹冷淡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这应该也算一件遗忘了的事。

    球球的心窗透进一点空气,她感觉自己的肺叶鼓动,像干渴中获得一滴水的鱼。不过,鱼是需要江河,需要海洋的。因此,在没有把重要的事情记起来,没有把梦境完整地想起来时,她就永远只是一条干渴的鱼,依赖这些细小水滴的滋润。

    她想和黑妹说几句话,但想不出该说什么,或者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向她解释。黑妹心不在焉地哼唱,努力掩饰她的心情,可她越这样,就败露得越明显。况且,黑妹本来就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对于白粒丸店,老板娘已逐渐放宽了手脚,尝试让球球独自运作。事实和她估料的一样,球球非常聪明能干,把一些事情做得有板有眼。

    今天老板娘在店里转悠了一阵,似乎在寻找这种当后台老板的滋味。黑妹问老板娘一些事情,老板娘却说,球球知道,你问她。黑妹嘴一撇,不屑一顾的样子。你不服气可不行,球球就是比你有经验,她干了快一年呢,你才来多久嘛。老板娘不知道黑妹和球球之间的矛盾。不希罕,我干一年准比她强。黑妹嘀咕。但是球球听见了。球球没吭声,她相信黑妹的确有这个能力。只是黑妹心中的那股气已经渗透到每个角落,每种情绪里面,看得出,她在忍耐。

    球球,过了年,对于白粒丸店,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打算?老板娘问。

    按现在的样子延续下去,蛮好的啊,要是有了别的想法,到时候再和你商量好么?球球的确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她倒是憧憬着真正当上老板娘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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