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形态(4)
时间:2023-04-30 作者:任林举 点击:次
千万种愿望和理由合成一句话,就是要“骑上时间的快马”,奔向远方。然而,时间并不认我这个“主人”,越是盼望时间过得快些,时间的脚步越如病牛一样缓慢、迟疑。忽一日,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就擅自把钟点拨快。但到了与人约定的某个时间,只我一个人赴着空约,而别人的约期仍然在若干小时之后。为了让一个期盼的日子早日到来,我恨不得把几页日历一齐撕去,但那个日子却根本不听我的召唤,表面上应着,脚步并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加快半步。那时,我一直以为是时间背叛了我,后来才懂得,是我背叛了时间。那些钟、那些表,那些可撕或不可撕的日历本,不过是时间与我们订立的一个契约,那并不是时间本身。 当我拥有了第一块手表时,已经在一个企业单位的最底层当上了一名技术工人,监控着一些整天轰轰作响的电气设备,过着日伏夜出,难得见人的倒班生活。那时,我已深知前路凶险,不知道在错误的时空里再往前走能陷落多深,早已不敢冒冒失失地期盼着时光能够通过某一个“快进”按钮到达一个定点。每天除了怀着依恋的心情回忆一些往事,就是在昏沉的梦里一次次重回少年时代。抬起手腕,那块耗费我许多积蓄和精力换来的表,里边的时间宛若被谁下了蛊毒,很邪性地猛推着不容分说的指针,正一秒秒迈着正步坚定前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刀片,削面一样,一刀刀削着我无可奈何的生命。这时,如果我还会如少年时一样无知,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指针统统转回往昔。 以后的日子,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坐上了一驾失控的马车,疯了一样地跑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各种部件和木板的狂响淹没了我叫停的声音,我自身的不适、痛苦和恐惧如车后飞扬的尘土,轻飘而又扶摇直上。时间真的是一匹疯马,我们却抓不到它的缰绳。 我们不是时间的主人,我们从来也没掌握过时间,只是时间掌握着我们。 (三) 史蒂芬·霍金,在写完《时间简史》时,侧歪着头颅狡黠地转动了一下他那棕灰色的眼球,于是每时每刻都摆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行英文:“时间是根本没有始终的,它不可能被任何空间所包含。”那么,在我们有限的智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到底能够确认多少无始无终的事物呢?闭合的圆环、扭曲但没有开口的绳套、一堆无序却首尾相接的丝线、一张没有出口的网或口袋,一只绝望的蚂蚁在一只皮球内部拼命地爬……一切都无法将时间描述和测量。 事实上,时间的浩瀚无垠和无穷无尽,并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 有时,我们很像一群在时间里游泳的鱼,但我们却触不到时间的边缘,因为在时间的水面之下还有一张细密的大网,恢恢然有如“天网”。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在这张透明的网里,包括那些思考着这张网到底是一个什么形态的人:爱因斯坦、牛顿、霍金……不管是谁,一旦触碰到了这张网,就触碰了自己的时限。虽然每一种生命、每一个人离这张网的距离不等,却早晚有一天能够抵达。 这是一个最有争议、最神秘的时刻。要么,是你在这个时限到来之际真正消失,化为乌有;要么你就越过这张网进入另外的维度,放弃现在的空间形态开始另一种形式的生存;要么,你就像一只海豚或一条燕鳐,把身体投向时间之外,逃脱时间的限制通过“虫洞”而获得永生。 如果时间是一种液体,我们到底在时间之中,还是时间在我们之中?如果时间在我们之中,那么时间将我们充满之后,它又流向了何处?如果我们在时间之中,时间又为什么不将我们载向永远,而是中途毁弃? 很多的老人,很多在这张网里游了很久的“鱼”,当他们的生命即将终结时,都会意味深长地告诉后来人:“我的大限已到。”说完,他们便从容、平和地离开,如同去附近的公园里参加一次钓鱼比赛,但再也没有回来与家人共进晚餐。难道那一刻,他们的生命之唇真的触碰到了那张不可触碰的网吗?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冷峻,应该把他们叫住,认真地问问他们,时间到底是什么形态?时间到底是流动的还是不动的?我们可以占据时间而让空间处于流动的状态吗?但知道秘密的人却从来不屑于说出秘密。他们的脚步,不再为这个时空里的人多停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