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捉虫记

1978(全文在线阅读) > 捉虫记

    昆虫·隐蔽的地下生活

    乡下孩子玩过的蛹大多是蝴蝶的前身。一层薄薄的外皮,带着水波的纹理,散发出璞玉一般光滑透亮的颜色。它用这层坚实柔韧的外皮保护着里面白色的肉体——那种像液体一样柔软稀松的蛹的肉体。

    在田地割草,挖开草根下的泥土,会遇到一枚紫红色的蛹,它沉睡于泥土的夹缝,肥美的身体在大地的腹部酣睡如休眠,斯世与它无关,前生后世不足以唤醒它的美梦。它仿佛已经沉睡了几个世纪还想继续沉睡。

    一双纤细的小手握着铲子掀开泥土的硬盖,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枚小小的蛹虫,它光亮而挺直,一头粗一头细,细的一端有一节一节的波纹,粗的一端饱满圆润。它像一支钢笔的笔帽,短小肥壮。最讨人喜欢的是它会扭动头颅,不,或许是尾巴的部位。我们从长姐那里学来玩昆虫的办法,捏它在手,对着它喊:西!它会把头扭向西,接着再喊:东!它会跟着你的口令转向东。我们把这种昆虫叫作会辨东西南北的昆虫。逗它玩儿,看它憨厚的模样扭来扭去,我们咯咯大笑。有时候故意把口令喊得很快,它扭来转去,晕头转向,胡乱摇头,我们肆意的笑在野地里飞扬。

    蝉蛹在地下生活两到三年,以吸食植物的根茎为主,是生长过程也是积蓄能量的过程。当它在地下长成一只会爬行的虫子时,开始破土而出,我们叫它知了猴。知了猴是我们接触最多的一种昆虫,具有复杂的身体结构:清淡无光的复眼、圆溜溜的鼻子、软乎乎的尾巴、饱满而坚硬的脊背,腹部后面四条细长的爪子,前面两条像夹子一样锋利的大爪子。我们的家乡话叫它解拉猴。天黑,我们去捉知了猴,叫摸解拉猴。

    一种食物的食用方式来自一辈辈人的经验传播。这种传播直接影响一个人的味觉取向。我自幼知道知了猴能吃,对这种张牙舞爪、浑身僵硬的家伙毫无惧怕之意。村人家家皆食之,幼童,老人,青年人,无不以它为美味佳肴。幼年时我只吃它脊背上那坨瘦肉。那对看似忧郁的复眼和那张毛胡子嘴巴以及那些带着夹子的爪子,我不吃,尾巴上那块黄嘟嘟的肥肉我也不吃。

    我喜欢捉知了猴,到痴迷的程度。追逐它的存在、去向和蜕变,每夜锲而不舍。这是一种集耐心和灵慧于一体的劳动。寻找知了猴充满神奇的诱惑,在知了猴出没的夏夜,有了手电筒之后,几乎是全村人一起出动,像一场盛大的狂欢会。

    童年。夏日。雨歇后,我提着小铲子,赤脚走在雨水洗过的小路上,路上的树叶草棒被水冲走,留下一道道水走过的细密的水纹。沙土柔软如棉,小脚丫踏在上面,温热柔软,丝绸一样滑腻。边走边低头寻找知了猴。知了猴蛰伏在地下六七百日,这时它们已经长大,正在往地面涌进。佛说生有时,死有时。知了猴也一定经过神佛的点化,不然谁告诉它出行的日期和时辰呢?一定要在夏天,要在日暮时分,它才肯探头出来,看天色阴暗,夜幕降临,或许觉着四周安静,正是最好的出行时候,它才肯出洞。

    寻找知了猴亦有一套经验,长姐们告诉我们要看地下那种薄薄的小洞,里面才会有知了猴。低头仔细搜寻如纸片一样薄的小洞,发现一个,用手轻轻抠开,里面果然蹲着一只知了猴。有时洞很深,我们抠开的一瞬,知了猴漏下去。小铲子是必须带着的。也有小洞口排列着一圈细小的土堆,那是知了猴刚刚离开。在洞口四周寻找,会找到那只正在急急赶路的知了猴——它正在去树顶的路上,或者是已经在树上。

    一个洞穴一个知了猴。知了猴过着独居生活,但在居住地附近分布着更多知了猴。我们有这样的经验,找到一个知了猴的洞,会在旁边找到另一个知了猴,有时会有数个知了猴。因此我们这里有俗语说:解拉猴也有一个对脸的。知道了知了猴在地下的存在方式,我们不依不饶地挖掘它的邻居。在一棵树下,我们大面积地翻开土层,围绕着那些洞穴向四周寻找,小铲子在地下翻动,掀开泥土,一层一层往下深入,一点一点往外扩展地面。寻找知了猴的小铲子是轻的,每一层翻开的泥土也是薄的,你不知道哪一铲子下去,一个洞穴就露出端倪,再一铲子下去,知了猴正蜷缩在里面熟睡呢!它慵懒而怠倦的表情告诉我它极不高兴我打扰了它,当我伸手捏住它,它的爪子开始抓,我握它在手,它用夹子一样的前爪夹住我的手心,夹得很疼,有时候不得不甩开它,然后再捡起。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