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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记(2)



    更多时候我们在地面上寻找知了猴。童年时的眼睛贼亮,每一个针眼一样的小洞都会是发现秘密的所在,那些薄薄的小洞我可以确保无误地断定里面是否居住着知了猴。有时候打开洞穴,伸手触摸到它的头,没有带铲子,小小的洞穴伸不下去两根指头,只能用一根手指伸进去,让它夹住手指,带它出来。有时也会把小枝条伸下去,它会夹住枝条,跟上来。偶尔泥土会把洞穴堵死,明明触摸到知了猴的爪子,却怎么都找不到它。我们说它跳井了,放弃,不再找。

    昆虫·味觉上的盛宴

    20世纪70年代村庄里的生活水平还在贫乏之中,我家一年吃一次肉。在过年的时候,生产队里杀牛能分到一斤牛肉,父亲要用这一斤牛肉包过年的饺子。平时我们没有吃过肉。知了猴是我们吃到的最好的肉。

    每一天黄昏来临之际我都在努力寻找知了猴。路上、树林里、水塘边,一遍又一遍走过,最多也就寻找到十几个。天黑之后知了猴从洞穴爬出来,我会在院子东边的榆树树林里摸知了猴。所谓摸,是用手在树身上触摸,摸到一个凉丝丝的硬壳小动物,它一定是知了猴的。借着夜色、星光、偶尔的月光,瞪大眼睛看树身游动的小昆虫,手掌在树身上来回触摸粗糙的树体,摸到甲壳虫和纺织娘,摸到长着长辫子、铁夹子的老牛以及老榆树鼓起的疤瘌都是不稀罕的。有一年村里二青摸到一条蛇,吓病了,在神坛里烧香磕头把魂魄要回来才好。

    在黑夜里摸到知了猴的概率极低。一夜捉到三五个,父亲会用盐水泡上,等第二天捉了一起油煎。

    夏天的早晨,清凉的风中飘出丝丝缕缕油煎知了猴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如同煮玉米如同熬红薯稀饭,是村庄特有的烟火味。我父亲煎知了猴时大多是先烙烙饼。鏊子支在地下,烙饼做好后把知了猴放到鏊子上,滴上几滴油,鏊子底下火苗漫不经心地燃烧着,鏊子上的知了猴慢慢散发出肉香。要把知了猴煎到颜色变黄,通体焦酥,才好吃。最好用锅铲把它按扁,挤出里面的水渍,吃嘴里酥香耐嚼。我父亲做饭不舍得放油,煎出来的知了猴便没有那么焦香。他似乎不在乎知了猴的味道,他没有耐心等知了猴焦酥,看着已发黄,盛出来,他把头尾和爪子吃掉,把脊背上那坨瘦肉留给我。

    我不止一次在香菱家看到香菱的母亲油炸知了猴。香菱的母亲一脸柔和,站在低矮的锅灶前弯腰按压大锅里冒着热气的知了猴。一件磨得能看到她脊背的短袖衫紧贴在后背上,她头上搭着湿毛巾,不时拿下来擦一下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腰弯下去,头低到冒着热气的大锅前,听到锅底发出吱吱的响声,一股浓重的知了猴的香味扑鼻而来。院门口有人从路上经过,远远嗅到,知道这是在煎知了猴了。

    煎出半碗知了猴,四个孩子分着吃,一人六个或八个,各自拿着出去吃。香菱很会吃,她先掰下它的前爪,接着中间的,后面的,吃完爪子吃头,再吃尾巴,最后吃脊背上那坨厚厚的瘦肉,瘦肉还要一点一点吃,先吃外皮,脱下左边一层外皮,填嘴里,再脱下右边的那层外皮,最后是那坨肉丝粗粝的瘦肉,它的香,它的筋道,撕一丝肉在嘴里细嚼,香菱说越嚼越香。我已经在咽口水。我从来没有吃出香菱那样的香味。还有一种吃法是把知了猴卷在烙饼里面,一张烙饼对折,在里面卷上三个知了猴,握紧,一口咬去,烙饼的香和知了猴的香一起在舌尖上荡漾,麦香和肉香缤纷了那些清苦岁月里饥肠辘辘的胃。

    三十多年过去,我有了新的家,但我依然喜欢捉知了猴,两个儿子也像我小时候一样会捉知了猴。夏日黄昏后,大儿子和小儿子准备出发,他们背着塑料瓶子,右手手电筒,左手竹竿,向村后的树林进军。一两个小时后回来,多则一百多只,少则五六十只。爱人喜欢吃知了猴。知了猴洗干净,用盐淹一下,倒锅里油煎。煎到快熟时,用啤酒瓶子的底部,把知了猴按压成扁,挤出里面的汁水,煎至嫩黄焦酥,盛出即可食用。爱人一顿吃五十多只。他说村后发财侄子一家用大锅一次煎二百多只,一顿吃完,全家四口人都吃,吃得过瘾,像过大节一样吃得心满意足。

    知了猴是一道丰厚迷人的盛宴,没有人不爱它的美味,没有人不为它的存在而心生激动。在快速生长的肉类食品中,唯独这种地下昆虫没有受到影响。它在地下缓慢地生长着,以那种古老的方式,在贫瘠的村庄,对清贫的胃,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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