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记(3)
时间:2023-04-29 作者:孙爱雪 点击:次
昆虫·年复一年的灵光一现 午后,杨树上的小知了在一声声叫。我们把这种形体娇小的昆虫叫小知了。大知了蜕变后叫解老子。成熟的小知了颜色灰白,身体有指甲盖那么大。它是知了猴家族里的先锋,最先出现的小家伙。它是作为先驱者的身份出现在人们的耳际的。没有人去捉小知了,它是领导这个家族的头领,是它喊来了后续的大部队,它的到来,预示着夏天的狂欢节即将到来。听到小知了鸣叫,我们知道捉知了猴的季节到来了。 领受自然的馈赠我们那么心安理得。夜幕降临,村人如蛇出洞,从一个个虚掩的、敞开的大门走出,小狗小猫也尾随其后闻嗅,不错过一个路过的知了猴。正是暑假,孩子在树林里到处跑,跟随父母进城的孩子也回村捉知了猴。村西树林里,手电筒交织在一起,明晃晃的光在树木间闪烁。安静的树林喧闹了,悄悄出洞的知了猴随时遭遇到明亮的灯光。每一株树都有人在照亮,每一株树都有无数个人从这里经过。从上往下,或从下往上,树的缝隙暴露在光亮之中,树的枝杈在灯光闪烁之下幽暗神秘。一只小小的知了猴躲不过这些强光的照射,在树顶、在树下或者是在树中间,有时在树叶上,都会被发现。 我带着少年时期对知了猴的眷恋每夜深入到树林的深处寻找年少时的那种殷切期望。初心不改,我还是怀着单纯的心念,在地下,在树上,在每一个与知了猴相遇的地方心情激动,我被它诱惑,终止不了和它相握在手的愿望。我深陷在这种迷惑里。我深思过这种行为的意义,它不是民俗,不是民风,它是什么呢?它算不算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除了粮食之外的另一种神奇的美味佳肴呢?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却是对它情有独钟。每天早早烧晚饭,草草吃过,来不及洗刷,拿了手电筒、塑料瓶和一根长长的竹竿出发了。我觉着有大批的知了猴正在树林里涌出,我不去,会是一个遗憾,会后悔不迭。 出门往西是一片小树林,榆树杨树槐树在夜色里岿然不动。树下蹲着八十多岁的大乐的奶奶,很多年这个季节她都要蹲在这片小树林里,这里的每一个知了猴都是她的,她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这里一步。她每隔十几分钟站起来,巡视一遍,捡拾知了猴,然后再坐到树下,抽烟,火光一明一灭里,她等知了猴出洞。佩佩是新娶的媳妇,不知道大乐的奶奶占住了这片树林,她进去照,大乐的奶奶说: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佩佩说:这是你的?!我怎么不能来?大乐的奶奶没有说话。第二天,她把所有的树都缠上胶带。树缠胶带是告诉别人这里是他的,第二个目的是知了猴爬到胶带的地方爬不上去,只能在那里等人捉去。 我经过她身边,手电是不打开的。我不愿意浪费我的灯光,更不想让她误会我有捉她知了猴的意图。我直奔河西的树林。河里没有水的时候,我从河底过去,有水的时候,从村前大桥上过去,绕很多的路。现在是干旱季,河里放闸,河水灌满小河。我从村前的大桥去村后的树林。村人喜欢在大桥上聚会,平日里大桥两边坐满人,现在没有人闲坐在大桥上,一个个去捉知了猴。 村后树林是由几块荒地组成的,北边蔓延至邻村的庄前,西边和无边的田野紧挨着。靠近村庄的第一片树林多梧桐树,也有杂树,树下突兀地耸立着四座坟,坟上荒秃秃的,一棵歪脖子梧桐树和一株楝树长在两座坟中间。我要在这两株树上照一遍,每一回都有收获。有时候站在坟顶投刚刚蜕变出来的白知了,不顾忌这里是坟茔,忘记了坟茔里会有鬼的故事。一心想着的是要站在高处才能够到树顶的知了猴。投下知了猴,捡起放到瓶子里,急忙忙往北走,大片的杨树林遮天蔽日,树下不时冒出一片坟茔,荒草遍布,荆棘缠绕。枸杞子和出桃子树交织错综,大片的小飞蓬草静静地立在树下。不在意坟茔的存在,出入到荒草里,荆棘里,直到树林里人稀少了,灯光照到坟茔上裸露出来的一眼野兽掏开的洞,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扭头离开,换到另一片没有荒草的树林继续捉知了猴。 多年的暗夜搜索,我知道在哪一片树林知了猴多,我心里藏有几处秘密的区域,那是我必不可少要去的地方。在那里,我记得哪一棵树上会爬知了猴,知道哪一棵树身上长着的是疤瘌而不是知了猴,也知道有一棵杨树紧挨着花椒树,夜色里花椒树发出异样的香味。花椒树上没有知了猴,灯光绕过花椒树,也绕过一株一百多年的老桑树。老桑树在黑夜里笼罩住半边天空,每一根伸展的树枝都带着沧桑的意味。我总觉着老桑树正用温爱的眼神看着这些夜色里捉虫的人们,它见证了一百多年来这片土地的变化,也看到人们暴露在夜色里的欲望之门。每年这个时候我经过这里,感受到老桑树悲悯的情怀和善意的指引——低到夜色之下的人们,白天从土地上或者是打工的路上归来,已经是四肢劳乏,骨骼酸疼,脊背沉重,然而他们眼神凝重,步履急匆,为一枚野地里的虫子疲于奔命,他们不是特意为品尝野味而来,只是用廉价的时间和沉重的体力换取一份免费的味蕾上的满足。多年来,我也在这样的人流里汗流浃背,脖颈僵直,直愣愣地盯着晃动的灯光神情紧张,为发现一枚昆虫激动惊喜,为掉到草层里找不到而惋惜,很久才悻悻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