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记(4)
时间:2023-04-29 作者:孙爱雪 点击:次
我无意照到树林边的玉米地里也会有知了猴,我把灯光放低,在玉米地里搜寻,一个个倒挂金钟般蜕变的知了猴正耷拉在玉米叶子下,一场惊艳的奇遇使我激动不已。李军家门口的荒草地上,大片的小飞蓬上,有知了猴正附在上面蜕变,我只需走过去,捡银子一般捡起,心里是狂喜。我家地头有一片杨树林,每一次都能捉到十几个。这是几处秘密的地方,我想独享这些天赐的区域。在夏夜,在灯光四溢人流如潮的队伍里,已经没有任何神秘可保藏,连续四夜,我都看到一个女人在我家地头的树林里反复照亮那些树木和树木旁边裙裾摇摆的玉米地。每一天她都比我先到,树林很小,只能允许一个人在那里,她在,我无法过去。最不可理喻的是她在那里不肯离开,像大乐的奶奶一样占住了那片小树林。李军家门口的那片小飞蓬也被人砍了,思顺家的树林紧挨着李军家的荒院,每夜他站在他家树林里对着李军家砍过的空地照,这里也被他占住。 我沿着树林的小路往北走,小路边是参天的大杨树,每一棵树都被人照过,每一棵树上都有不期而遇的惊喜。灯光和灯光交汇,人和人面对面走到一起,调转灯光也转身走开,相熟的人会说:鱼过千千网,网网都逮鱼。彼此安慰彼此宽容狭小空间里紧迫的相冲。我常常在前面一个人刚刚过去后发现一枚属于我的知了猴,也会在我离开之后听到身后有人喊:哈,这里一个。我们都在寻找,也都在错过。免费的食物充满如此强烈的诱惑,那些灵光一现的时刻照亮无数乡村人淌满汗水的脸,坠落其中,不能自拔。这种欣然的狂热情绪持续高涨,每一个人都执拗地坚守着形同虚无的寻找,深陷在对一只小小昆虫的迷惑中——简单却不能详尽其中的乐趣以及汗水和劳累。 昆虫——价值背后的身份认证 清晨,桥头上,干瘦的老头儿在地下铺一张蛇皮袋子,旁边放一个塑料桶,桶里装有水,他在收购知了猴,运往南京他儿子的饭店。 凉爽的夏日,村庄宁静如一幅水墨画,遛鸟的和晨起做工的悠闲而过亦匆匆而过。风从田野吹来阵阵潮润的气息,慢慢游动的脚步踏过花格状的车辙痕迹,有人从桥西和桥东提着塑料袋子走来。塑料袋里装着昨夜捉到的知了猴。来人把知了猴倒在蛇皮袋子上,老头儿把知了猴五个一堆摆放整齐,点数,算账,收入塑料桶内。然后从一个布袋子里拿出钱,数钱,交给来人。有人卖十几元,也有人卖三十四元,疯玉婶六个知了猴也来卖,她说一个知了猴买一个馍,六个知了猴够吃两天馍。 卖知了猴的人多起来,出来闲玩的也围着看。建的媳妇卖得最多,一夜捉一百多,一季下来卖四五百元,买了一辆自行车。夜里我遇见她,扛着竹竿,背着包包,手里握着特大号的手电筒,独侠一样在树林里转悠。一夜捉到一百多,要从七点多开始,捉到十二点,不停地走,不停地追赶树。腿直了,脖子僵了,树林里没有人了才舍得回去。留福的父亲六十多岁,在树林健步如飞,是的,他健步如飞,在腿没有摔断之前。他驼着背,弯着腰,伸着脖子,大幅度跨步,快速地交换步履,在飞快地往前走时,灯光也在他小跑一样速度中不停地摇晃、不停地转换树木。他越过一个又一个前面的人,从一行树到另一行树,从一片树林到另一片树林。他是捉虫队伍里走得最快的一个,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在推动他前进。我断定他捉到的知了猴不舍得吃,都会拿到收知了猴的地方,卖给那个老头儿。 村外的树林是多家的,在以前没有人因为是自家就不让别人去捉。现在已有几家把树林用网围起来,在树身上缠上胶带,守株待兔一样轻而易举地收获知了猴。还有两家把高大的杨树伐掉,在里面栽上矮小的桃树枝,用网围起来,捉知了猴。我表姑居住在树林里,一间板房屋,周围是用玉米秸围起的院墙。她的腿摔坏,没有儿女照顾,买一轮椅。她不坐轮椅,推着轮椅学会走路。表姑身材高大,捉知了猴的时候她的身子在轮椅上向前探着,淌着泪的眼在院子里的树上、玉米秸上搜寻。她走不远,只能在板房周围捉知了猴,一手推轮椅,一手拿手电筒,身体弯曲如变形的知了猴。黑暗吞噬了她,她用一把锋利的光把夜幕刺破,像瞎子看到光,她看到知了猴。表姑每夜捉四五十个,也捉一二十个,夜里泡在水里,天明拿到桥头卖钱。收获知了猴比收获玉米麦子轻快,熬眼和走路对于表姑乃至村里人来说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表姑的玉米秸经不起风吹雨打,坍塌后有人钻进表姑的院子里捉知了猴,表姑看到灯光,知道有人来。第二天她推车去集市买了铁丝网,把院子围起来,外人不再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