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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形态(2)



    就那么简单地一挥手,很多很多美好或不美好的往事便随风而逝;很多很多曾牵挂或深爱的人便成离人。

    爸爸在世时,力气很大,不管多硬的泥土,往往一镐下去,都能够刨进半尺有余。就那么一镐镐地刨下去,那些本来暗淡无光的岁月便有幸免于荒芜。那一日日、一年年的劳作连续起来,竟然成了一条时光的珠链,由一道道优美而有力量的弧线串联而成,沉实、绚丽地挂在记忆的胸前。

    到底什么是记忆呢?不过是被时光的残骸层层埋葬的往事的残骸,它曾经确确实实地存在过,而如今,确实已无法重现,无法触摸。不管多么优美的弧线总会有另一些弧线取而代之。再回首,身后那条自以为很平很直的路,竟然也是一道道的起伏跌宕,一道道的弯转曲折,其上又撒满了左顾右盼、跌倒爬起、步履匆匆、欢呼雀跃、沉重迟疑、马踏飞尘、车轮旋转……种种纷乱无序的弧线尽皆凝固成过往的时光片段,纵然乘坐波音空客以一个更加夸张的跨度、更加霸气的大弧一日万里地追寻,仍难觅其踪。

    其实,那些不耕又不种的老师,个个都精通时间的巫术,只要把教鞭一挥,那些小括号、中括号和大括号,就成了一道道枷锁,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便被牢牢地锁在其中。一直到我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枷锁胀裂,分崩离析,我们都只是一个倒霉的逗号,没日没夜、无冬无夏、无休无止、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往一个虚拟的目的地。

    正当我们在学校昏暗的教室里与时光较力的时候,爷爷却在窗外远处的农田里一点点弯下了腰,虽然他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快或痛苦的表情,但我知道时间的力量正沉重地施加于他的身体和生命。时间的狡猾与强劲,无人能比,它最知道什么时候对什么人动手,施加多大的力量,而每一个被时间征服的人,最后都要成为时间的傀儡,以一道曲度越来越大的弧线描述出时间的形态。

    不难想象,有一些弧,只要连在一起或当一个弧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弯曲,都能成为一个圆环。一旦弧成为圆环的时候,最简单的事物就成了一道最难破解的谜题,成为只有一棵树的森林,人类经常会在这样的地方迷了路。

    一盘磨,就那么日夜不停地旋转,如果有必要,最后的终点总能够与最初的起点重合,那一瞬,会让我们认定它此前从来都没有作过任何的运动。唯一不同的是,磨眼里的粮食从中间的孔洞落入,又从磨的边缘溢出,但却不再是原来那样完整的颗粒,而是破碎成不可复原的齑粉。直面时间,我们难免要深陷疑惑,我们到底是从哪一个入口误入了时间的流程呢?

    夜晚,总是从黑暗开始。紧接着,时间便会在夜幕上显现,生出它银白色如钩如镰的幼芽儿。之后,它将如生命的领舞者一样,开始永不停止的循环和没有穷尽的往复——由小而大,由缺而圆,由盈而灭,以及再一次的开始……

    (二)

    本来,我完全可以像作家查里斯·兰姆那样刻意回避开对时间和空间的追问与思考。那样的话,我也能自然而然地像他一样发出这样的感叹:“它们给我带来的烦恼比任何其他东西都少。”然而,一个人肩上一旦套上了科学的精神“夹板儿”,就注定会像一头驴子一样,终其一生对一切令人困惑的问题穷追不舍。即便是史蒂芬·霍金和爱因斯坦那样天才的科学家,在我自己没有充分领会和理解之前,也不会轻易相信或迷信。对科学和科学家的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科学精神的体现。关于时间,我所能够感受到的时间,其形态往往并不是“弯曲”那么简单,也许会更加抽象,也更加具体。

    时间的广大已经毋庸置疑。如果时间是海,那么我们只能是海里一只小小的丁螺,甚至连丁螺都算不上,只是海底的一粒沙。在海的运动中,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只是挣扎与蠕动,徒劳、微弱、不足挂齿。我们一茬茬、一代代,看似积极却实际很无奈地等待着那个不动声色却无往而不至的海,把我们生命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毁灭或推送到一个无法预知的角落。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怎么能够知道时间是什么样子的呢?一切都只是想象与推测。唯有想象与推测。如果我们本身就是海,就是宇宙,就是时间,我们本身就是那些伟大的事物,一切都包含于我们的内部或胸怀之中,我们还用得着去想象吗?看来,想象与推测,已是弱小、无知者唯一可用的武器和必由之路了。但不管时间有多么广大无边,多么难以想象,都不妨碍我们独自的拥有,就像一粒沙不管多么渺小仍然有可能拥有自己的海一样。时间的神奇正在于它可以任由时间之中的任何事物随意截取和剪裁,只是你要拥有一些捕捉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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